第303章 姐姐抱

  歸去兮,北方非故土。


  增冰峨峨,飛雪千裏。


  歸去兮。


  籙蘋齊葉兮,白芷生。


  路貫廬江兮,左長薄。


  皋蘭被徑兮,斯路漸。


  湛湛江水兮,上有楓。


  魂兮,歸去。(改自楚辭,招魂)

  …


  秦嫵坐在竹林邊緣,安安靜靜看著慕容傷吹塤。


  日頭穿過薄雲,漸漸升到頭頂。


  微薄的日光,自竹葉間篩過,撒在地上。


  昨夜的一切,仿佛一場幻夢。


  竹林盡頭的火光已經暗淡下去,隻剩下木炭,在天光之下,呼吸似的一明一滅,吞吐出數點猩紅色火星。


  一切已經結束了。


  …


  慕容傷手裏捧著一個青色的壇子。


  用一件女子的舊日衣袍,將那壇子包好,抱在懷裏。


  他轉過身,看到竹林底下,秦嫵坐在一截木樁上,正托著腮,安靜看著他。


  見他望過來,小姑娘對他彎了彎嘴角。


  一雙清亮的眸子,不動聲色打量著他的表情。


  那張冰冷的麵孔上,神色跟往日沒什麽不同。


  隻是眸子更黑更冷了。


  什麽情緒都憋在心裏,你不變態誰變態?


  秦嫵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來不來?”


  “?”慕容傷無聲看著她。


  秦嫵:“我的肩膀給你依靠啊。來,我抱抱你,想哭就哭吧。”


  慕容傷:“……”


  伸手按了按眉心,臉上顯出些許疲憊來。


  秦嫵蹦躂著跳過去。


  張開手臂抱住他。


  “真不來麽?我還挺想試試,你躲在我懷裏哭是個什麽感覺。”


  慕容傷:“……”


  他抱著那青壇子,抬腳朝外走。


  秦嫵跟在他後麵。


  雖然這人臭著張臉,看著心情不好,但是似乎也並不是非常差。


  …


  竹林中白雪皚皚。


  風吹動著落葉飄落下來,像是無聲的歎息。


  忽然間,前麵的慕容傷腳步停下來。


  秦嫵:“你改變注意了?來,姐姐抱!”


  慕容傷:“……我記得,大夏的陳郡,離蜀郡不遠。”


  秦嫵:“所以呢?”


  慕容傷:“可以過去。”


  他就這麽沒頭沒尾地說了兩句話,抱著青壇子,再次往前走。


  但是秦嫵聽懂了。


  他要把他母親的骨灰,送回大夏的陳郡去。


  那是他母親的故鄉,也是她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


  孤鶴嘴上說著如何深愛粟虞,在粟虞死後,卻陷入仇恨之中,幾乎走火入魔。


  他自己不得解脫,也帶累的粟虞不得解脫。


  也許他忘記了,粟虞要的不是複仇,而是逃離這方囚籠,回去陳郡,回去故鄉。


  這麽看來,慕容傷反而是最了解他母親心思的人。


  近乎忤逆地將已經成為屍鬼的粟虞殺死。


  ——那並不是粟虞,那隻是孤鶴自私的執念。


  死去的粟虞,才是真正自由的粟虞。


  隻不過……


  大夏的陳郡和蜀郡,其實隔得還蠻遠的。


  算了,他未必不知道,隻不過是找借口罷了。


  秦嫵跟在他後麵,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


  “你不要走這麽快,人家腳疼的。”


  黑衣人沒有回頭,腳步卻果然慢了下來。


  女孩子清脆的聲音在竹林間回蕩。


  “我們什麽時候回大夏?我也想去拜祭下我娘。”


  “還有我幹爹,我帶你去見他們呐,他們一定很喜歡你噠!”


  慕容傷:“……”


  並不接話,隻是沉默往前走著。


  秦嫵:“等一下,我們是不是忘記了什麽事情?”


  “我說真的,你別走,孤鶴那個老東西不見了呢!”


  。


  蒼黛山山陰一處冰冷的石灘上。


  孤鶴躺在地上,一身白衣被血染透。


  他咳嗽著,不斷吐著血,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精神略微緩了一緩,他掙紮從地上爬起來。


  瞳孔散著,像是已經失去了神智,嘴裏卻依然喋喋不休。


  “我要報仇,報仇……”


  有一抹人影,踩著碎石,停在他身前。


  孤鶴眼睛迷蒙。


  看不清楚那人的麵孔,卻莫名看到了,那人衣袍上的金蕊桃花。


  金蕊桃花……已經,好多年沒見了。


  陰鷙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挺有出息啊。”


  “給了你這麽些東西,居然連那小東西的皮毛都沒弄破。”


  “廢物一個,要你何用?”


  若是以往,孤鶴聽到這聲音,就像是見了勾魂使者,早已戰戰兢兢跪拜在地了。


  他現在擁有的幾乎所有力量,都是源自於眼前這人。


  這人來自西域,擅長詭異莫測的控屍之術。


  但是現在,孤鶴神誌不清。


  雖然看到了金蕊桃花,腦中卻一直想著粟虞,想著她被黑色長劍刺中……


  好多血從她身上流下來。


  她的體溫被雨水帶走,越來越冷。


  她靠在他懷裏,脈息停止,呼吸屏住。


  阿虞——


  沒等他掙紮著爬起來,眼前繡在衣擺上的金蕊桃花,在剛剛亮起的天光中晃了晃。


  孤鶴被人一腳踹在胸前。


  順著堆滿碎石的淺灘翻滾,然後,直接墜落,落入山澗深淵下麵去了。


  那將他一腳踹翻的人,怒氣未消。


  甩著衣袖,憤恨說了一聲。


  “沒用的東西,枉費聖主在你身上花了那麽多心思。”


  。


  薄雲在天邊流走。


  一輪淺淡的金日,自山坳間緩緩升起。


  秦嫵跟在慕容傷後麵,順著落滿白雪的山路往下走。


  那人抱著骨灰壇,走得平穩安靜。


  秦嫵卻深一腳淺一腳的,異常狼狽。


  “要不,我們先找個山洞窩一下,等你傷好點再說?”


  她還在擔心之前埋伏在山下的朱雀衛。


  慕容傷:“沒事。”


  也不知道是說,他的傷沒事。


  還是說,山下有那些朱雀衛也沒關係。


  雖然這人之前受了重傷的情況下,還能絞殺三百朱雀衛精銳。


  但秦嫵並不希望他這麽辛苦。


  …


  誰料一路平平靜靜下了山,沒有任何波瀾。


  山腳下倒是有些血跡和人踩踏的痕跡,但是並沒有看到人影。


  就好像……戰鬥已經結束了的樣子。


  秦嫵站在雪地裏,研究著那些淩亂腳印離開的方向。


  已經走出十幾步的慕容傷回頭喚她。


  “愣著作什麽?過來。”


  秦嫵哦了一聲,踢踢踏踏地跑過去。


  …


  距離此處數百步的山坡上,白雪把人的身形遮掩。


  瞭望鏡中,黑衣的年輕人後麵跟著一個小姑娘,兩人漸行漸遠。


  溫宋:“不過去護駕麽?”


  房滄:“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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