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化身窟

  十七年前,靈兒宿疾發作的時候,就已經亡故了。


  當時是石蓮,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把金靈兒偷了出去,用玉京藥門的秘術保存了她最後一口氣。


  這些年來,這姑娘雖然看起來活著,但這根本不能算活。


  大約,便像是個無知無覺的傀儡,被人珍愛地藏了起來。


  見金靈兒蘇醒,金一縷臉色蒼白,身體抑製不住顫抖起來。


  伸出手去,想把女兒攬入懷裏。


  那望著他的姑娘,嘴唇噏動著。


  無聲喚了兩個字。


  爹爹……


  眼角一滴清淚劃過。


  帶著一抹解脫的笑意,她閉上眼睛。


  這一次,是真的,沒有任何氣息了。


  …


  石蓮雙眸充血。


  “靈兒——”


  金一縷默然片刻,閉著眼睛,把眸中淚意壓下去。


  抱起金靈兒,喃喃道:

  “別怕,爹爹帶你回家。”


  石殿內,火光熊熊燃燒。


  映照著殿前匾額上的三個字。


  ——化身窟。


  金一縷抱著金靈兒,走向那片燃燒的火海。


  將她放在石台之上。


  火舌跳躍著,舔舐金靈兒的頭發和皮膚。


  那姑娘躺在火海之中,雙手交握胸前,就像是睡著了。


  嘴角還掛著最後見到父親的,心滿意足的笑容。


  …


  石蓮口中發出淒厲的哀嚎。


  看到金靈兒屍身被焚,他像隻發狂的凶獸,驟然從天羅地網中跳起來。


  鋒銳的細絲割裂他的衣袍,深深沒入肌膚中。


  血線順著細絲流淌下來。


  石蓮像隻發狂的獸,直直往石殿衝去,想要把金靈兒搶救下來。


  十八武僧拉緊天羅地網。


  石蓮重重跌回地上,四肢匍匐,伸出手,徒勞地朝前抓去。


  指甲深深摳進地磚裏,化出一條條帶血的長痕。


  。


  夜風漸大,火光衝天。


  那姑娘含笑的麵孔逐漸被火苗吞噬。


  石蓮淒厲的哀嚎聲逐漸衰弱。


  他定定看著化身窟的方向。


  茫茫然的看著。


  身體被撕裂的疼痛,漸漸麻木。


  火光中被燒的,不止是靈兒,還有他。


  他身體裏的某一部分,或者說很大一部分,都隨著火光裏,那再也無法挽回的姑娘一起被燒掉了。


  石蓮不再掙紮。


  趴在地上,直接吐出一口心頭血來。


  然後,周身流淌的癲狂氣息逐漸平複下來。


  他垂著眼睫,瞳色如同流淌的血。


  簪發的竹簪早在他拚死掙紮的時候,就脫落了。


  黑發覆蓋下來,將他麵孔遮掩住。


  無論是如何的痛徹心肺,亦或者癲狂刻骨,都被覆蓋住了。


  他被武僧們拖回天壽寺地牢裏。


  一路上安安靜靜,一聲不吭。


  …


  化身窟前,金一縷負手而立。


  他像是陡然間老了十歲,身上背負著的沉重哀傷,壓垮了他的脊背。


  南山月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往外走了數步。


  召喚那藥王穀的白衣人。


  “你跟過去看看石蓮。給他用幾味迷藥,分量要重,那小兔崽子死不足惜。”


  待白衣人應下之後,目光又落在殷小小和秦嫵身上。


  “你倆也去幫忙。”


  秦嫵看得出來,南山月想讓金一縷一個人待在這裏,這是故意要把她們支開。


  師姐妹兩人對南山月應了一聲是,相攜離開。


  南山月轉身,望著一身黑袍的二師兄。


  想說什麽,終究還是沒說。


  無聲地歎了口氣,踩著夜雨,悄無聲息離開了。


  。


  說是,那石蓮自小被金一縷收養。


  金一縷專研毒術,常年不在蕩月穀中,石蓮算是被金靈兒帶大的。


  雖然,金靈兒也隻比他大了三歲。


  師姐弟相伴十餘年,直到金靈兒訂婚,石蓮大鬧一場。


  金靈兒於下山途中,宿疾發作,被送回蕩月穀時,已經隻剩下一口氣了。


  石蓮擄走了金靈兒,屠戮了蕩月穀外,一個叫青葉鎮的地方。


  再後來,他就被驅逐出師門,從此在北燕杳無蹤跡。


  直到數年後再出現,已經是闇月教的聖主了。


  石蓮成了聖主之後,並未大肆報複玉京三門。


  反而對闇月教秘術很感興趣。


  為此,屠戮無數平民百姓,在西州掀起諸多風浪。


  “他們都說,石蓮做這些事情,是為了救回靈兒師姐。我所知道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白衣弟子,淳於折柳,如此說道。


  所以,金一縷才會當著石蓮的麵,把金靈兒的屍身焚燒麽?


  石蓮丫的真是個變態!

  金二伯看著凶巴巴,誰都不敢招惹的樣子,沒想到居然這般命苦。


  親閨女被養大的白眼狼偷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小白眼狼在外頭壞事做盡,最後爛名聲全部糊在他這個前師父的腦袋上了。


  可憐。


  …


  師姐弟三人,穿越幽冷的佛殿,來到靠近山門的正殿裏。


  正殿燭光如海,之前念誦晚課的和尚已經不在了。


  殷小小瞟了秦嫵一眼。


  “你怎麽著?”


  秦嫵打了個哈欠,跨進殿內。


  “我在這邊等等我的小哥哥。”


  殷小小翻了個白眼。


  “那我回去了。”


  秦嫵:“你回哪兒去啊?殷小小,你背著我在外麵有男人了?”


  殷小小冷著臉:“你再說一句。”


  秦嫵:“我說錯了。你在外麵沒男人,你是在外麵有了狗。”


  殷小小:“……”


  淳於折柳脾氣很好,也不多問為什麽。


  隻道:“師姐且等等。我先去忙完三師叔吩咐的事情,就去找幾個武僧,一起護送你出去。”


  。


  到了後半夜,寺廟裏起了一層青蒙蒙的霧。


  大殿就立在那青霧之中,燈火通明,在暗夜裏,仿佛幻境。


  正坐在蒲團上打盹兒的秦嫵忽然驚醒過來。


  外麵好像有什麽聲音,是她的狗子回來了麽?

  她蹦蹦躂躂立刻奔去大殿門口,差一點跟從外麵來的男人撞在一起。


  那人穿著青色衣袍,散著長發,渾身上下都在滴血。


  就連那張白玉似的麵頰上,也濺落了幾滴血珠。


  他手裏提著一柄血色毒蛇似的長劍,氣息森冷。


  兩人打了個照麵,那人毫無情感的冰冷目光落在她身上。


  秦嫵……


  這特麽的,難道是她在做夢?


  石蓮不是被關押在天壽寺的地牢裏,裏麵重重機關,還有數十名梵空寺武僧在把守麽?

  這才過了多久啊,牢底都還沒暖熱吧。


  一定是在做夢。


  她目光緩緩朝著那人身後看去。


  身量高大,五官凶惡猙獰的老和尚仿佛從血河裏剛撈出來。


  和尚少了一條胳膊,越發殺氣騰騰。


  秦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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