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遛芍藥
看這女子年紀,跟三四十歲的小江掌櫃,倒是能相匹敵。
但看這副親昵做派,這女子,分明是老江的小老婆。
秦嫵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那女人立刻冷了臉色。
“你看什麽呢?”
秦嫵笑眯眯的。
“也沒看什麽,就是見到二夫人花容月貌,突然想起來一首詩。”
也不待別人問。
她自己說了:“一樹梨花壓海棠。”
嗯……什麽意思呢?
對麵那幾人板著臉,都沒太聽懂。
又是梨花,又是海棠的,大約真的是一句誇獎美貌的詩?
二夫人敏銳覺察出,這不是什麽好話。
皺著眉頭:“你胡說什麽?”
秦嫵笑眼眯眯,把原句丟了出去。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這四句詩通俗直白,咣咣咣砸在地上。
不光是受過基礎文化教育的小江,便是老江掌櫃和二夫人,也都聽明白了。
這是在嘲諷江掌櫃,這麽大年紀,不修私德,還娶了這麽個年輕的小妾。
一瞬間,三人臉色都白了。
喂湯圓的喂不下去了,吃的也吃不下去了。
小江怒喝:“你胡咧咧什麽呢?”
秦嫵一臉正直。
“這怎麽能是胡咧咧呢?我這是在羨慕,江掌櫃這麽大年歲了,身邊還有這麽個可兒人,知冷知熱。多有福氣啊!”
坐在主位上的老江掌櫃抬起手。
止住兒子和小妾的怒意。
冷眼看著秦嫵。
嘴皮子上占點小便宜不算什麽,待會兒看你還能不能笑出來。
他吩咐人。
“去,把這些年的賬本都拿過來。”
。
很快,店鋪夥計搬出來一大堆陳舊的賬本來。
老江掌櫃當著秦嫵的麵,掀起一堆灰塵。
“之前主家沒來人,我這賬也沒人核算。”
“既然你來了,今天咱們便好好理一理。”
“算起來,也一共有二十一年了。”
一邊說著,一邊掀動賬本,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某某年,商隊遭遇馬匪,貨物全失,共計多少錢。
夥計死了七個,撫恤費多少錢。
某某年,有人入店搶劫,死傷夥計兩人。
官府緝凶打點,多少錢。
夥計撫恤費,多少錢。
某某年,店鋪遭遇大水,貨物全失,共計多少錢。
清理店鋪,花了多少錢。
秦嫵越聽越不對。
老江掌櫃算盤越打越快。
沒多久,賬本一合,算盤一拍。
砰的一聲響,抬起三角眼,告訴秦嫵。
“這些年,秦家總共欠了我——十萬金銖。不知你這趟來,錢可都帶來了?”
噗嗤一聲,小江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爹一眼瞪過去,小江趕緊繃著臉。
秦嫵沉默了片刻。
“真的要這樣麽?”
老江掌櫃抖了抖手上的灰塵。
把那一摞賬本推過去。
“你點點吧,一筆一筆,都清楚記著呢。”
秦嫵不做聲了。
老江掌櫃皺著眉頭,“你不會是沒有錢吧?”
小江抬高聲音。
“沒錢怎麽行!十萬金銖呢!你不拿錢給我們,就把你賣去花樓抵債!”
“耀兒!”老江掌櫃嗬斥他。
“這是我們的同鄉,又是個姑娘家,做人怎能如此苛刻?”
老東西陰測測瞟了秦嫵一眼。
“秦家老祖是我遠親。看在昔日秦家對我照拂的麵子上,這十萬金銖,我便自己抹平了。”
“隻是,我也不想再見你們秦家的人了。來人,送客!”
小東西嫌棄地說:
“若是你標致幾分,也許小爺我還會收了你,就當做好事。瞅你這幅樣子,醜成這樣,還好意思來收錢?”
說著,吩咐下人趕緊把秦嫵轟出去。
那女孩子被他們推搡著往外趕。
回頭,一雙眼睛冷冷盯著他們。
“別後悔哦。”
。
店鋪夥計在小江掌櫃的授意下,拿著掃帚把秦嫵掃地出門。
叉著腰當街大罵。
“——呸!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模樣,碰瓷碰到我們老爺這裏了!”
“虧得我們老爺心善,否則非得打斷你的兩條腿不可!”
秦嫵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抬眼看他。
“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啦?”
店小二居高臨下瞪著她。
“你個坑蒙拐騙的也敢提王法!”
這個點,已經開始有客人來了。
店小二當著眾人的麵,繪聲繪色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這人多麽厚臉皮,多麽不知好歹!
自家老爺多麽心善,看在老鄉的份上,給她茶水點心,還噓寒問暖。
結果,這人張口就說這鋪麵是她家的。
“呸——你怎麽不說這鳳池坊是你家的呢?也不看看是什麽地方,就敢來撒野!”
這會兒天上陰雲蔽日,再下幾滴小雨就更襯景了。
秦嫵麵無表情地坐在地上。
秦七郎,你給我等著!
這種地方的看店掌櫃,不是應該弄一個有賣身契的家奴麽?
瞧瞧,淨會給你閨女找麻煩。
…
隔壁店鋪,吱呀一聲,大門打開。
一個女人從石階上走出來。
她穿著一身繡金大紅牡丹花錦裙,紅唇似火,妝容濃釅,身量高挑。
就是雙眉斜飛,神情看著很是倨傲,不好親近。
那女子垂著眼睛,走到跌坐地上的秦嫵身邊時,冷冷掃了她一眼。
“哪裏來的醜八怪,怪礙眼的。”
聲音也是挺好聽的姐姐沙嗓。
說著一揮手,丟了一小塊銀角子到她腳下。
秦嫵直著眼睛,看著那女子帶著一股香氣走遠了。
心想著,莫非自己被氣昏了頭,不然怎麽會看到……
那好看的姐姐,手裏居然牽著一枝芍藥,在遛彎?
——是真的芍藥花。
花苞半綻,嬌嫩芬芳,枝葉繁茂。
被一根小紅繩綁著,拖在地上。
那姐姐遛芍藥的姿勢,就像是在遛一隻小貓小狗一樣自然。
街上的人也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還有人跟那女人打招呼。
“喲,李掌櫃,今天出來溜的是小芍藥啊。”
被叫李掌櫃的女人挑著下巴,理也不理他們,徑直往前走。
明明是一條青石路。
愣是被她走出了t台走秀的感覺。
。
等到她遛彎回來的時候,秦嫵已經從對麵的江氏綢緞莊,改坐到風月居門口了。
蜷縮在角落裏,像是一棵風中瑟瑟發抖的小白菜。
一邊抖著,一邊吸著鼻子。
這模樣別提多悲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