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離別

  1990年的春天,阿爾泰地區的雪融化得特別慢,所以就顯得冬天有點長。


  漫山遍野的大雪是進四月以後才開始消融的,整個大地終於露出了本來的麵目。


  地上的草開始返青了,遠處的山也漸漸綠了,小河裏的水也徹底解凍。


  羊兒們在河邊啃著青草,飲著大地賜予的甜美甘泉。頭上的天果然顯得很藍,也很高,幾朵白雲飄在上麵,地上的羊群跟天上的白雲攪合在一起,分不清那一片是雲,那一片是羊。


  白毛風過去以後,氣溫驟然升高了,甩去棉衣棉褲的人們仍然顯得不堪燥熱,很多牧民換上了淡薄的春裝,草原女人的服裝也亮麗起來。


  王二寶在帳篷裏整整躺了一個多月的時間,40天他的傷口還是沒有痊愈。時間過得特別慢。


  那天被野狼襲擊,王二寶跟白毛狼王搏鬥,生生把白毛狼王給掐死了。可是他本人也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右邊的那條手臂被野狼咬爛,尖利的狼牙把他的骨頭都掀了出來。


  肚子上,胸口上全都是血粼粼的,白毛狼王在最後的關頭開始了劇烈的掙紮,將他前麵的皮肉撕扯的不成樣子。


  他的右腳也受了傷,被一條狼留下了四個深深的血洞。


  還好金毛領著牧民的狗群趕來得及時,要不然二寶一定命喪黃泉。


  金毛領著群狗跟狼群展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徹底將狼群殲滅,隻剩下幾條受傷的狼拉著殘兵敗將逃回了大山裏。從此以後,它們再也不敢下山攻擊羊群了。


  畢力格老人領著牧民們趕到,將卓瑪和學生們救了出來,它們撲向王二寶的時候,大家都認不出了。


  王二寶渾身是血,昏迷中還是死死抱著狼王的腦袋不鬆手,那顆巨大的狼頭被他撕扯的不成樣子。


  金毛撲了過去,卓瑪撲了過去,畢力格老人也撲了過去,大家把二寶抱在懷裏放聲大哭。


  卓瑪怎麽也控製不住,抱著二寶親啊親,小妞妞也抱著幹爸爸親啊親。


  二寶被抬上了擔架,當天上午就被送回了牧區的營地,一路上都是昏迷不醒。


  當引弟看到二寶的那一刻,女人差點暈死過去,同樣抱著二寶放聲大哭。


  還好他們有大量的藥材,趕緊幫著二寶療傷,打了消炎藥,包紮了傷口二寶才從昏迷中蘇醒。


  畢力格老人拉著二寶的手讚歎不已:“二寶,你是我們草原的恩人啊,你救了孩子們,救活了牧民的希望,真主會保佑你的……”


  王二寶知道卓瑪沒事,小妞妞沒事,牧區的孩子也沒有受傷,這才放下了心。


  他的傷一時半會好不了,需要精心調養,於是照顧他的任務就落在了引弟的肩膀上。


  引弟像個妻子一樣照顧著二寶的生活,為他做飯,洗衣裳,還幫著他端屎端尿。引弟也樂此不彼。


  女人知道,這是他跟二寶最後的一段寶貴時間了,因為上麵已經下達了命令,災區的病情徹底得到控製,他們要返回中原去了。


  一旦回到村子裏,他們的關係將徹底決裂,再也不能在一塊了。


  他們隻能貪圖一時的痛快,二寶畢竟有家,有媳婦,有孩子,他不可能跟冬梅離婚,然後跟她引弟成親。


  所以引弟好像要把將要失去的東西一下子全部找補回來似的,對二寶非常的好。


  這段時間卓瑪也常常過來看他,拉著小妞妞,小妞妞見到二寶以後格外的親,總是一口一個幹爸爸。


  二寶在草原上三個月的時間,跟草原的牧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一個月以後,他從被窩裏爬了起來,開始拄著拐杖行走。後天就要離開了,畢力格老人還有牧民都對他戀戀不舍。


  為了歡送二寶的回歸,畢力格老人決定所有的牧民歡慶三天,可以縱情的跳舞喝酒。


  晚上,一堆堆篝火燃燒起來,姑娘們圍著火堆跳起了阿依加勒克舞。


  阿依加勒克舞又叫月亮舞,是阿勒泰地區的哈薩克民間的集體舞蹈,一對對男女手拉手,他們拍手、踮腳、雙雙旋轉。


  這種舞是哈薩克青年男女傳遞感情的一種方式。也是精力旺盛的小夥子和情竇初開的姑娘們表達愛情的機會。


  老人們拉起了悠揚的馬頭琴,小夥們彈起了歡快的冬不拉。所有的人都是歡天喜地。


  二寶被草原牧民的熱情感染了,引弟也被這種熱情感染了,女孩子再也忍不住那種誘惑,跟著那些姑娘們同樣跳了起來。


  畢力格老人告訴二寶,可惜他們來的時間不對,如果在七八月份,還可以趕上敖包節。


  每年的六月,當山花爛漫、青草覆蓋時,當地的圖瓦人就會拿上自家釀造的奶酒和烤肉聚集在一起,舉行賽馬、摔跤、射箭等體育活動。


  其他人就圍坐在一起,男女各分一堆享用奶酒、烤肉等食品,跟中原的春節一樣熱鬧。


  這時候二寶才知道,這裏就是那個傳說中敖包相會的地方。


  其他的還有“姑娘追”和“叼羊。”


  姑娘追也是草原牧民男女求愛的一種方式。就是一男一女,雙方騎著馬向著同一個地方進發,一路上,小夥子利用各種方法對姑娘挑逗,撩撥,勾引,但是姑娘卻不能生氣。


  走到目的地,返回來的時候,小夥子在前麵跑,姑娘在後麵追,如果姑娘追不上小夥子,那就作罷,一旦追上,就用鞭子在小夥子的身上抽打,報複他一路上的調戲。小夥子不能反抗,隻能躲閃。


  當然,不能真打,就是做做樣子,惹得觀眾陣陣歡笑,過來勸阻為止。


  姑娘追有個美麗的傳說,從前,有隻白天鵝,化作一個美麗的少女,跟當地一個放牧的青年成了親,在成親的當天,兩個人騎著兩批白馬,像天鵝一樣在天上飛來飛去,相互嬉戲。傳說這就是姑娘追的由來。


  叼羊也是牧民們的一種遊戲,就是一群強壯的少年,少則幾十人,多則幾百人,紛紛搶奪一隻羊。非常的激烈。


  最後羊落入誰手,誰就是草原上的英雄,得到的戰利品可以有勝利者分配,宰殺以後大家一起進餐。


  草原的牧民是善良的,也是強壯的,更是好客的。王二寶還真的有點戀戀不舍呢,非常羨慕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


  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他無法融入到這種生活中去,因為他的家不在這裏,而是在蟒碭山。


  幾天以後就不得不離開了。開往蟒碭山的汽車停在了山道上,王二寶在牧民的簇擁下一步一步離開了那片營地,離開了那個他曾經棲息過的帳篷。


  遮風擋雨的,還真把這裏當做家了。


  很多牧民流下了眼淚,畢力格老人緊緊抓著二寶的手,說:“二寶,你可別忘了我們,這裏就是你的第二個家,啥時候到草原來,記得到我們這兒來做客。”


  二寶也深有感觸地說:“爺爺,我王二寶會記得你們,記得這片大草原,記得這裏的牧民。也記得這個藍天白雲花草盛開的地方。以後會有機會的……”


  二寶一邊說,眼睛一邊來回的踅摸。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今天送他的時候卓瑪沒有來,小妞妞也沒有來。


  卓瑪總是讓二寶感到迷惑不解,在草原上三個月的時間,他一直弄不懂卓瑪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她像姐姐,也像戀人,像個沒過門的小媳婦,也像個體貼入微的妻子。


  她的眼睛溫柔如水,她的身段婀娜多姿,她的手腕潔白如雪,她走起路來風擺楊柳。


  二寶覺得卓瑪一定是個美女,而且是個天仙一樣的美女,可二寶一直沒有機會見到卓瑪揭開過麵紗。


  二寶隻是聽說過卓瑪的臉受了嚴重的傷,被白毛狼王抓了個稀巴爛。不敢以真實的麵目見人。


  他是想為卓瑪治療的,幫她重新恢複美麗。可卓瑪卻對他若即若離。熱起來比火炭還熱,冷起來比山上的冰雪還冷。


  卓瑪的眼神裏總有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好像她曆經了滄桑,嚐盡了苦難。


  女人沒有來,二寶的心裏就很失望,他很想再看卓瑪一眼,也最後看一眼小妞妞。


  車上的引弟已經等不及了,一個勁的拉他:“二寶哥,快上來的,車要開了。”


  王二寶這才上了車,拉上了窗簾,畢力格老人跟一群牧民衝著他們招手,汽車越開越遠,最後終於消失不見。


  畢力格老人返回帳篷以後,卻發現卓瑪趴在帳篷裏哭,女人抽抽搭搭,肩膀不住地抖動。


  畢力格老人說:“丁香,你就這麽放下了?為什麽不告訴他實情,為什麽不讓小妞妞跟著親爹回家?”


  卓瑪說:“爺爺,二寶是個好人,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打擾他,在他的心裏,俺早就死了,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丁香了。”


  畢力格老人說:“可孩子怎麽辦?你忍心看著妞妞沒有父親?二寶是條漢子,也是我們草原上的英雄,他會擔當的,我看得出他對妞妞的那份關愛不次於任何一個父親,你還是……跟他走吧。”


  卓瑪輕輕解開了麵紗,說:“爺爺,你看俺這幅麵容,二寶還能接受俺嗎?俺那麽醜,冬梅那麽俊……他怎麽看得上俺?”


  卓瑪的那張醜臉終於第一次展現,那是一張奇形怪狀的臉,臉上沒有一塊好肉,變得麵目猙獰。不但有當初石頭愣子劃過的傷疤,還有白毛狼王留下的抓痕。


  丁香趴在被子上哭的更傷心了,她隻能眼巴巴看著二寶離開,她渴望男人得到幸福,不希望自己會成為他的累贅。


  畢力格老人悲歎一聲:“我可憐的孩子,你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就這樣,王二寶離開了大草原,在草原上生活了三個月,他依然不知道卓瑪就是當年掉下懸崖的丁香。


  這就是天意,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畢力格老人救了丁香母女,而王二寶無意中竟然救活了畢力格老人的狗。就是那條獵狗多吉。


  當然,現在的多吉,已經不叫多吉了,它就是二寶的獵犬金毛。


  直到三年以後,也就是1993年的秋天,丁香拉著七歲的小妞妞再一次回到了蟒碭山。王二寶才明白了這一切。


  那時候,畢力格老人已經死去很久了,王二寶抱著丁香和小妞妞,衝著阿爾泰草原的方向流淚不止。一個勁的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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