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代價
他知道王二寶是不會讓他傷害張大牛的，也知道張大牛是王二寶的隱形老丈人，全村的人都這麽說。
但是柱子尊敬二寶哥，王二寶在村子裏的威信極高，這些年他救過不少人。
特別是在大地震的時候，很多人的生命都是二寶從死神的手裏拉回來的，而且不計任何報酬。
他領著大家夥修路，總是奮勇向前，沒有因為支書的特殊地位沾過任何人的便宜。
他跟大家一樣，吊在最危險的懸崖峭壁上打炮眼，鐵錘掄得震天響，出的力氣最多，拿到的報酬卻最少，起的比雞早，睡得比貓晚。
王二寶對張灣村的付出，對村民的情義，所有人都看在了眼裏。這是一個鋼鐵一般的支書，也是一個最值得信任的兄弟。
柱子趴在二寶的身上哇哇大哭，跟死了爹一樣，好像受委屈的不是他哥哥孫瘸子，而是他自己一樣。
柱子這樣做是迫不得已的，哥哥懦弱，常常被人欺負，他不得不出來頂門立戶。孫家不是獨門小戶，但是在村裏卻是讓人欺負最多的一戶。
說來說去還是早些年成分不好，他們家是地主富農，地主富農是被人鬥爭的對象。
在那個年月裏，地主富農的子女是抬不起頭的，在生產隊幹的活兒最累，分到的糧食最少，還常常被人鄙視。
那時候，張大牛家成分好，他爹是支書，沒少欺負孫家。
現在日子好過了，終於可以挺起胸膛做人，柱子憋在心裏的怒氣就像火山爆發一樣。
他砍傷張大牛的屁股，也是對他早些年那種霸道的懲罰。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
如果說張灣村隻有一個人可以製服柱子的話，那個人一定是王二寶。
王二寶有力氣，有手段，有地位，而且跟孫家同病相憐，柱子對他又是尊敬，又是害怕，但是有什麽事都願意跟他說。
二寶說：“弟，你錯了，你已經犯法了。你砍傷張大牛，是故意傷人，已經構成了犯罪，你不能一錯再錯。
咱們要向前看，因為我們是鄰居，是親戚，以後祖祖輩輩都要生活在蟒碭山。仇恨不能一代延續一代，一輩延續一輩啊……”
王二寶苦口婆心，其實他也是剛剛才明白這個道理的。
現在的二寶已經成熟，看問題也不是那麽片麵了。人就是這樣，經曆的事情多了，就會明白很多道理。
“哥，難道就這麽算了？就這麽看著我哥打光棍？看著我嫂子鑽別人的被窩，看著我們家人才凋零？”
二寶說：“你哥是個好人，你也是個好人，好人是有好報的，你放心，我不會讓孫哥打光棍，一定會介紹全村最好的姑娘給他，你相信我……”
王二寶連哄帶騙，總算是把柱子給穩住了，控製了局麵。
天亮以後柱子才停住了哭聲，擦幹眼淚回家了。
他打傷了張大牛，揍了嫂子巧英的屁股。
這些變態的做法就像一場驟風，一天不到的時間就傳遍了蟒碭山所有的角落，全村的人都在議論紛紛。
柱子的霸道立刻增長了孫家在張灣村的士氣，從哪兒以後，再沒人敢欺負孫瘸子了。
可是他也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了應有的代價，他傷人的事情，終於被張家和巧英娘家的人告上了公安局。公安局派人走進大山來調查這件事。
就這樣，幾天以後，有幾個戴著大蓋帽的人走進了孫瘸子的家，將一副冰冷的手銬戴在了柱子的手腕上，把他拉走了。
孫瘸子拄著拐杖，追著弟弟的身影趕出去老遠，哭哭啼啼一直追出大山。
他想把柱子追回來，可是弟弟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從哪兒以後，孫瘸子瘋了，又哭又笑，又喊又叫。
他有時候放聲大哭，有時候又喜笑顏開，有時候呆呆地出神，眼巴巴看著弟弟柱子消失的那條山道。
有時候他在家裏一坐兩天不動地方，有時候一個人拄著拐杖爬上蟒碭山，幾天都不回家。
男人的意誌被徹底擊垮，當初他二弟長栓在新婚夜被招弟克死，孫瘸子就覺得天坍地陷。
好不容易娶個媳婦吧，巧英又偷人，這等於在他脆弱的心靈上狠狠劈了一刀。
現在好，四弟柱子被警察帶走了，故意傷人，被判入獄一年。
他把弟弟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生活的重擔已經把他折磨得不堪重負，柱子的被捕，等於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終於無法忍受這種壓力……瘋掉了。
王二寶聽到孫瘸子消失的消息以後，幾乎將全村所有的年輕人都撒了出去，漫山遍野的尋找，整整找了三天，也沒有發現孫瘸子的下落。最後，在村子裏的那座山神廟裏找到了他。
當時孫瘸子蓬頭垢麵，臉上的泥有一煎餅厚。
他的頭發很長，幾乎遮掩了半個臉，渾身瘦骨嶙峋，顴骨像窩頭那樣高高鼓起，手臂像麻杆一樣纖細，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他已經餓了很多天了，一口東西也沒有吃過，大小便失禁，屎尿橫流，把棉褲都陰濕了。
屙出來的屎尿跟棉褲粘在一起，又凍成了冰塊粘在身上，撕都撕不開。最後還是二寶娘用剪刀幫他撕開的。
二寶娘的心眼很好，一家人把孫瘸子拉進了家門，先幫他換洗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然後幫他淨了麵，冬梅挺著大肚子，下灶火烙了幾個油餅拿過來讓他充饑。
當二寶把油餅遞在孫瘸子手裏的時候，孫瘸子狼吞虎咽吃起來，一邊吃一邊看著二寶嗬嗬傻笑。
王二寶看得心酸，現在孫家快沒人了。孫瘸子的二弟長栓被招弟克死了，四弟柱子坐牢。三弟大栓，哥哥成親以後就走出大山打工去了。
他是個木匠，走南闖北為人做家具，兩個月都沒有回過家。家裏發生的一切，大栓根本不知道。
王二寶隻好擔起了照顧孫瘸子生活的重任。反正是冬天，距離年關越來越近，也沒啥活兒。
他知道孫瘸子害的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除非是柱子被放回來，或者是說服巧英，讓她回心轉意，照顧孫瘸子的生活。
王二寶很發愁，在醫館吧嗒吧嗒抽煙，為孫瘸子感到擔憂，舌頭都麻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