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山海 第一百七十三章 燈為陽
莫蓮看見她的一瞬間，腳步便頓住了，那婦人慢慢站起來，一雙柔情的眼睛裏盈滿了淚珠，莫蓮邁步走向她，和她一模一樣的那雙眼睛裏，也同樣如此，婦人慢慢環住她，莫蓮靠著她的肩膀，婦人輕緩的拍著她的後背，像是哄孩子的手法，一開口便哽咽了，“你……真的……真的……回來了.……”
“母親，我也很想你。”莫蓮閉著眼睛，嗅著母親身上那股很好聞到的味道，她沒有一天不想念這個懷抱，這種味道。
暉林看著抱在一起哭的母女兩，無奈的歎了口氣，好歹還有客人在呢。
等到兩人收拾好情緒，暉林才上前道：“好了好了，月回來是件好事，就別哭哭啼啼了。”
婦人鬆開抱著莫蓮的一雙手，卻是狠狠打了打暉林的胸口，“都是你，把她一個人送下了山，她在外麵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怎麽還敢說我？”
暉林無奈的抓住婦人的一雙手，她打人那點力氣給他捶背他都嫌小啊，別又把自己碰傷了，“朝雲.……”
莫蓮拉開母親，道：“母親，別生氣了。”
朝雲在女兒的安慰下總算是不生氣了，還是狠狠瞪了一眼暉林，才拉著莫蓮進了院子，暉林招呼後麵幾人進去。
應缺好奇的抬頭望著四周，頭頂是黑黢黢的山體，看不清是什麽狀況，這村子，無論什麽地方，都掛著照明用的燈籠，莫蓮的家裏也一樣，屋門口也掛著燈籠，到處一幅燈火輝煌的樣子。
木屋都是那種很普通的樣子，應缺走近，才看清，地上的木板每一處都被削得無比平滑，拚接處一點都看不出來，渾然一體，幾人進了屋。
屋裏點著燈，所有擺設一目了然，入眼便是寬敞的大堂，擺著數把椅子，莫蓮跟著她母親穿過大堂，走到後麵去了，暉林招呼著幾人坐下。
幾日落座，應缺坐在昭明旁邊，不再搖頭晃腦的左顧右盼，暉林坐在上座，看著這幾個跟莫蓮一起回來的年輕人，問道：“你們都是奉靈使嗎？”
莫蓮入奉靈之後，便捎了一封信，給他報平安，告訴他，自己被一個叫奉靈的組織收留了，讓他放心，後來，從陸陸續續的來信中，他也算是了解了一些關於奉靈的事情，她這次回來，沒想到還有這麽多人陪著她一起。
昭明笑搖了搖頭，道：“不全是。”
“哦？”
昭明指了指他對麵的顏青，和身旁的應缺，“他們才是奉靈使，這位是顏青，這是應缺。”應缺衝著暉林點了點頭，顏青亦微微頷首。
“那你們兩位？”暉林指了指潮南和他。
昭明道：“我就是個普通的遊士，叫昭明，遊曆的時候遇見了他們，就一起上路了，至於他嘛.……就是個普通人，叫潮南。”昭明點了點椅子的把手，對著潮南笑得有點邪惡。
見昭明熱心的將四人介紹一遍，暉林才認清幾人。
朝雲和莫蓮從大堂後麵有說有笑的走出來，莫蓮
端著茶盤，和母親講著她在奉靈的日子，到了大堂，便不再說話了，朝雲坐到暉林旁邊的椅子上，莫蓮給顏青他們上了茶，把茶盤放在一邊。
茶是使用曬幹的雪蓮花瓣和雪水跑的雪蓮茶，味道清冽，帶著一點花香。
朝雲向莫蓮招了招手，莫蓮笑著過去，朝雲拉著她的手，慈愛的看著自己的孩子。
暉林飲了一口雪蓮茶，問道：“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啊？”
莫蓮正欲開口，朝雲卻插嘴，怒道：“你還想把她往外趕啊！”
暉林見朝雲情緒這樣大，正想辯駁幾句，莫蓮卻道：“我回來，是因為我已經找到了能抑製詛咒的辦法。”
莫蓮說的雲淡風輕，落在朝雲耳中卻像是平地驚雷，朝雲不自覺的收緊雙手，“月……你說的.……是真的嗎？”
她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朝雲一雙手緊緊攥著莫蓮的一隻手，臉上不由得流露出喜色，莫蓮鄭重的點了點頭，她把手抽出來，從懷裏取出一個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她把東西放到桌上，慢慢打開包裹的手帕，露出裏麵透明的小瓶子，瓶子裏，一滴水堪堪蓋住瓶底。
“就是，這滴水？”月所說的，難道就是這瓶子裏的一滴水，這看起來，還不夠一個人一口。
莫蓮點點頭，道：“這是我從鮫人海取得的泉水。”
“鮫人海？”
“鮫人海是鮫人族生活的海域，他們生活在深海之中，極少到陸地上來，壽命綿長，幾乎能活上數百年。”莫蓮答道。
“能活數百年？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朝雲驚訝道，簡直長壽得像烏龜了。
暉林目光落到那滴看起來一點都沒有不一般的水滴上，看起來好像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啊。
莫蓮道：“祭司告訴我，這水不僅能治愈病痛，甚至能救活將死之人的性命，但是解不了我們身上的詛咒。”
“那這有什麽用？”
“若是將這滴泉水融入普通的水中，再飲下，就能讓我們的壽命像一般人那樣長了，身上的紅線也許會就此消失。”
朝雲轉頭去望暉林，他如今身上紅線已經快到到頭，約莫就在這幾年間，如果這是真的，那豈不是，豈不是以後都無後顧之憂了。
暉林臉上沒有太大的激動的表情，放在膝上的一隻手卻已經悄悄緊握，他明白此刻妻子神情的激動，漠族人人都活不過四十五，他如今已經四十二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悄無聲息的在夢中死去，越靠近最後的界限，他也像一般人一樣，生出膽怯，他仍舊留戀這世間，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更害怕自己臨死都見不到女兒最後一麵。
暉林拍了拍妻子有些顫抖的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像是要落下淚來似得，“阿雲，先別急。”
他知道妻子很是擔心他，近些年更是明顯，時常在他幹著活的時候，突然走過來，看他膀子上的紅線，或是晚上坐在床
邊默默垂淚，人都憔悴了幾分，可是壽數天定，他隻能盡量安慰她，卻還是收效甚微。
朝雲眼中含淚，伸手抹去眼角淚珠，她是太高興了。
暉林最後敲定，要先將這事情告知族中長老，道：“月，跟我去長老家一趟吧。”
莫蓮點了點頭，收起瓶子，兩人離開家中。
昭明對這裏還挺好奇，想出去轉轉，他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沒想到其餘三人都是這樣心思，朝雲本想帶著他們，但是卻又被昭明拒絕了。
有這位長輩跟著，他們怕是束手束腳，幹什麽事都被顧忌她，這樣也太無趣了。
昭明帶著他們拜別朝雲，說一會便回來，也離開了莫蓮家。
一出大門，昭明翻臉比翻書還快，道：“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先走了。”還不待他們反應過來，轉身就走了。
潮南和陶薑麵麵相覷，這也太快了點吧，顏青望了望周圍黑暗中無數明亮的燈火，道：“走吧。”
三人結伴順著那條來時的燈火路走去。
幾乎村中的大路上都樹有木杆，上麵掛著照明用的燈籠，路上有浣衣歸來的婦人，還有玩鬧的孩子們，男人們都穿著厚厚的獸皮衣，有的身上背著弓箭，有的背著長矛，都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像是出門打獵，或是已經歸來了，身上或多或少帶著些冰冷的風雪之氣，但是略略一望，就能發覺，凡是能見到的人，都未出現任何一個老人，年紀最大的，看起來也就四十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久生活在黑暗的山壁中的緣故，漠族人的膚色很淡，莫蓮也是，不僅僅是膚色白，她的眉色比一般女人顯得淡，在昏黃的燈光下，他們的皮膚顯得瑩白如玉。
之前圍著他們的那群年紀稍大的大嬸，在顏青他們路過的時候，還揶揄的笑著望了望顏青和潮南一眼，似乎對這兩人十分滿意。
潮南禮貌的回了一笑，顏青則是眼觀鼻，麵不改色的走過去，應缺在他們兩人身後悄悄偷笑了兩聲，還好他年紀不夠，這種尷尬他是體會不到了。
漠族生活的地方，是大寒山的一處山體裂縫，地麵微微有些傾斜，三人順著大路往上走，漸漸的，屋舍都落在身後了，離開有人居住的地方，地麵漸漸顯現出一點青色，越往上走，便越像一片草地，隻是腳下被燈光照著的地方，卻好像因為常常有人踩踏，沒有生出草茬，再往前，三人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是昭明。
他站在路的盡頭，是山體的一整塊石壁，背影被燈光拉得老長，頭上坐著小玉，尾巴輕輕在昭明的後腦勺上晃動。
應缺心道，還說不一起走，結果不還說撞到一起了，看來這是緣分。
昭明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側過頭餘光一瞥，卻發現是他們三個，又偏過頭去了。
應缺覺得自己眼神應該沒問題，那匆匆一瞥，他好像看見昭明，眼神裏似乎流露著極大的悲傷情緒，他有點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