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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邊城險(1)

  第385章邊城險(1)    楚國所發生的一切,黃歇並不知情。 

  他在咸陽仍然積極行動,一方面遊說秦國的臣子們,一方面積極打探楚王槐的下落,終於打聽到他被囚在太后新修的宮殿章台宮之中。 

  他遠遠地站在離章台宮不遠的一個小土丘上,看著章台宮,想著如何能夠混進去,救回楚王槐。只有救回楚王槐,才能夠解決太子橫的危機,才能夠破解楚威后、鄭袖的威壓,才能夠阻止子蘭、靳尚的賣國行為。在知道了所有的往事之後,他比任何人都痛恨楚王槐,然而,他卻不得不想辦法救他。如若任由情勢發展下去,秦楚兩國將會演變成更激烈的戰爭,他不能坐視它發生。 

  他已經站在這裡,觀察了好幾天。 

  忽然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轉頭看去,見羋月沿著小土坡走上來。 

  羋月微笑:「子歇,你在看什麼?」 

  黃歇退後一步,看著羋月表情複雜:「皎……太后怎麼會在這兒?」 

  羋月登上土坡,指著章台宮道:「你看,這座宮殿是不是很像我們楚國的王宮?」 

  黃歇看著眼前熟悉的宮闕,想到自己第一次進宮,覺得那宮殿高得似在天邊一樣,為了那麼美的地方,他可以去奉獻一切。那一次,他親見一個驕傲的小姑娘遭遇她人生的第一次挫折,孤獨地站在高台上叫著:「為什麼我不可以是鷹?」 

  如今,她已經一飛衝天,她甚至給自己複製了一座宮闕,再複製一份童年。 

  羋月負手站在土坡上,遙指章台宮,道:「我將它起名叫章台宮,為了紀念父王的章華台。以後我會搬進這裡來,把它當成我的主殿,以慰我的思鄉之情。」 

  黃歇卻尖銳道:「太后寧可造一座假的宮殿來慰自己的思鄉之情,也要摧毀真正的故園。臣,當真不知道當如何言說了。」 

  羋月看著遠方,神思悠悠,如今的她,已經不再尖銳,不再憤怒,只微笑道:「這裡面是我的故園,也是你的故園。它裡面的一切,就像父王生前一樣,沒有被後來那些不堪的人破壞。子歇,我的故園只在我六歲之前,此後,我待在那裡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和痛苦,每一天都懷著想把它一把火燒掉的願望。那些人佔據了我的故園,毀掉了我的故園,他們待過的地方,我只想一把火都燒掉。子歇,我只要我自己心目中的故園,它不在了,我可以重建它。」 

  黃歇看著羋月,伸出手想要安慰她,但伸到一半卻迅速收回了手,扭頭道:「我先走了,太后慢慢看吧。」 

  羋月道:「你要不要與我一起進去看看?」 

  黃歇道:「你邀我進去?」 

  羋月道:「你在這裡看了好幾天了,難道不是想進去看看嗎?」 

  黃歇一驚,終於咬牙道:「好。」 

  兩人同行,走入章台宮。看著舊景處處,竟恍若隔世。 

  這宮中,也有迴廊處處,也有高台樓宇,也有繁花遍地,也有百鳥飛舞。連地磚的紋路,也是熟悉的蔓草紋;兩邊的壁畫,也是熟悉的少司命大司命故事;廊上的木柱懸頂,也是同樣的飛鳥紋;那章台宮主殿上的,也依舊是熟悉的青玉蟠螭玉枝燈。 

  整個主殿的風格,一如楚威王舊時,羋月指著某一處,說這是她小時候捉迷藏爬過的,又指著另一處,說柱子鬆動可以旋轉。黃歇看著她一處處數來,輕嘆:「看來你於這宮殿,花費了不少心思啊。」 

  他此時已經明了,楚王槐必不在這裡了,從羋月對章台宮的傾心用情來看,她也不會將楚王槐長囚於此。她一定覺得,他不配。 

  縱然他曾經被帶到過此處,黃歇相信,也頂多只是教他看一眼而已。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一處廊橋上,羋月指著遠處笑道:「那邊就是陽靈台。我記得那次,你們泮宮大幣之後,從陽靈台出來,就走過這裡。我們就站在橋上,向你們投香囊、荷包還有手帕……」 

  黃歇看著橋下,輕聲道:「如果這裡還是楚國,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一切都沒有發生,那該多好!」 

  只可惜,一切都已經不能重來了。 

  他與她近在咫尺,卻隔得比天涯還遠。 

  她邀請他游遍全宮,送他走出宮殿。他看著她一步步走進秦宮宮闈,九重宮闕,次第關閉。 

  從此,便是陌路了,是嗎? 

  夜深了。 

  一燈如豆,遠處秋蟬鳴叫聲隱隱傳來,楚王槐整個人憔悴不堪,癱坐在榻上一動不動,雙目無神。 

  一個侍童坐在他的榻邊,打著瞌睡。 

  忽然窗上出現刀尖,輕輕撥動閂子,一會兒,窗子開了,一個蒙面人躍入,一掌擊暈侍童。 

  楚王槐差點驚叫起來,那人忙拉下蒙面巾,俯身行禮道:「大王勿要聲張,臣是黃歇。」 

  楚王槐的眼睛驀然瞪大,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子歇,是你,你是來救寡人的嗎?」 

  黃歇道:「是,臣是來救大王的。」 

  這些日子,經過多方打探,他終於找到了楚王槐的下落。這座秦孝公時代的離宮,如今囚禁著楚國的前王。 

  楚王槐站了起來,一把抓住黃歇,叫道:「快、快帶寡人出去,寡人一刻也不能繼續在這裡待著了。」 

  黃歇按住了楚王槐,勸道:「大王,請少安毋躁。臣只是一個人,現在沒有辦法帶您出去,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楚王槐泄了氣,跌坐在榻上,掩面恨聲道:「這樣的日子,寡人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寡人要離開,要離開……寡人給你諭旨,你快叫昭陽發兵,來救寡人離開。」 

  黃歇道:「大王,老令尹已經……侍奉先祖去了。」 

  楚王槐大驚,跳了起來:「怎麼會,怎麼會?那現在呢,現在楚國是誰在做主?」 

  黃歇嘆道:「大王被秦人扣押以後,秦國攻打我楚國,連下十五城。國家危亡之際,老令尹恐秦人以大王為人質,他臨終前扶立太子……」 

  楚王槐頓時緊張起來,急問道:「怎麼樣?」 

  黃歇道:「太子已經登基!」 

  楚王槐癱坐在榻上,忽然捶榻放聲痛哭起來:「逆子,逆子,寡人憐惜他失母,三番五次不捨得廢他,可如今寡人落難,他居然如此急不可耐地謀朝篡位。他、他這是要寡人的命啊!」 

  黃歇心中厭憎,卻不得不勸道:「大王,噤聲,若是叫人聽見,只怕會對您不利。」 

  楚王槐一下子停住聲音,驚恐地張望,忽然間他意識到了什麼,一把拉住黃歇,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子歇,你帶寡人出去,寡人要回楚國去。寡人才是大王,對不對?」 

  黃歇道:「大王放心,臣一定會想個周詳的計劃,把大王救回去的。」 

  楚王槐神經質地點頭道:「對,你是忠臣,等寡人複位以後,一定會大大地封賞於你。」 

  黃歇不能置信地站起,看著楚王槐道:「大王,您說什麼,複位?」 

  楚王槐一昂首道:「寡人當然要複位!寡人才是一國之君,寡人不能讓逆子就這麼奪了王位。子歇,你是忠臣,只要寡人一回國,就廢了謀朝篡位的太子橫……昭陽,老匹夫,寡人還以為你雖然剛愎自用,至少對寡人還是忠心的呢,沒想到你竟然忘恩負義……」 

  黃歇不禁退了一步,像看怪物似的看著楚王槐,冷冷道:「大王可知,秦人的軍隊,如今還佔據著楚國的城池?外敵虎視眈眈,國家危亡之際,大王心心念念的,只是您的王位嗎?」 

  楚王槐怔了一怔,惱羞成怒道:「那是因為太子橫得位不正,臣民不附,執政無能。寡人自繼位以來,四夷無不臣服……」 

  黃歇道:「大王自繼位以來,只有頭十年才是四夷臣服的,那也是因為先王的餘威尚在,老令尹南征北戰。可後來,大王聽信張儀之言,貪圖小利而撕毀與齊國的盟約,以至於數次興兵皆勞而無功喪師辱權,讓楚國在列國之中地位一落千丈;您信任靳尚,任由他排除異己,以至於仁人志士遠離朝堂;您寵愛鄭袖夫人,以至於聽信公子蘭慫恿,上了秦人的當。大王,楚國今日之禍,正是由大王引起的啊!」 

  楚王槐大怒:「住口!」 

  黃歇緩緩跪下道:「臣出言冒犯,請大王恕罪。」 

  楚王槐看著黃歇,眼中殺機湧現,卻雙手握拳,硬生生忍住,強笑道:「子歇,你罵得好,寡人深感慚愧,一直以來驕傲自滿,竟不知道步步踏錯。你是忠臣,才會進諫寡人,縱然出言冒犯,也是出於好意。寡人納了你的忠言,當改過從善。太子能夠站出來力挽狂瀾,寡人甚為欣慰。只是太子畢竟太過年輕,難以懾服老臣。如今楚國危亡之際,寡人恨不能插翅飛回,以救國難。子歇,子歇,你若能救寡人回國,寡人當封你為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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