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國相妾(1)
第254章國相妾(1) 果然不出羋月所料,過了兩日,便有事情發生了。
這一日,一個瘦削陰沉、面相兇悍的中年人在幾名驛卒的陪同下走進羋月暫居的小院。此時女蘿正端著木盆走出房間,被那中年人看到,指著她道:「你,過來——」
女蘿抬頭,詫異道:「你是何人?」
便有一個驛卒介紹道:「這是我們新上任的驛丞,皂臣。」
女蘿端著木盆看了他一眼,點頭道:「皂驛丞。」
那皂臣卻與原來一身油滑的胥伍不同,滿身的陰氣戾氣,他直勾勾地盯著女蘿好一會兒,才喝問道:「你就是秦國質子的侍女?」
女蘿點頭:「是。」
皂臣忽然厲聲質問道:「驛館的館舍被你們燒了,該怎麼說?」
女蘿一驚,心頭大怒,反問道:「皂驛丞,難道不是前任驛丞胥伍為了偷盜我們公子的財物,所以放火燒了驛館的館舍嗎?新驛丞來得正好,既然尋不到胥伍,便只能問你了。我們夫人和公子的房間燒了,至今無處安排,只在這種偏僻小院湊合,這一個冬天,總不能一直住在這種地方吧。」她本是自楚宮秦國曆練出來,這等一開口便栽贓恐嚇的事,卻是並不稀奇的。知道此人來意不善,胥伍的離奇失蹤,羋月之前的推測,更令她明白對方來意,當下便口齒伶俐地反駁過去。
那皂臣本就來意不善,只道她一個小小侍女,便於恐嚇,不想對方如此伶牙俐齒,不禁將原來的算計丟開,陰陰冷笑一聲,道:「混賬!本官還未曾向你們追要賠償,你竟然就敢反咬一口,說前任驛丞偷盜,不過是恃著他人不在此地罷了。人說秦國是虎狼之邦,秦人都是虎狼之性,沒想到一個小婢,竟然也是如此蠻不講理!」
女蘿早因最近接二連三之事,感覺到了幕後黑手的步步緊逼。她自跟了羋月以來,經歷事情雖多,但卻從未到這種程度。這幾日不但房屋燒毀財物盡失,羋月更因燒傷而病倒。主憂臣勞,主辱臣死,她心中的憤怒已經無以言表,見這皂臣明顯來意不善,想要恐嚇於她,更是不肯退讓,當下冷笑道:「我們既入驛館,所發生的事,便是你們驛館之責。質子居處忽然失火,財物丟失,前任驛丞忽然失蹤,新任驛丞便要誣陷栽贓。我竟不知,這是驛丞您的意思,還是要讓我家主人去問問您上面的掌訝、大行人,或者司寇?」
皂臣不想她一個女婢,竟懂得如此之多,當下也變了臉色。他本是故作威風,見恐嚇不住,便陰狠地道:「一個質子罷了,你以為上面諸位卿大夫閑著無事,會理你們?你們若有人倚仗,如何會無人過問?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好,否則的話,吃虧的是你自己!」
女蘿將木盆往地上一放,冷笑道:「我們就算老老實實,還不照樣是房舍被燒,財物被盜,受人恐嚇!皂驛丞還要我們如何老實,又還要讓我們如何吃虧?」
皂臣沒料到她如此厲害,被她一句頂一句,竟是猝不及防,反應不過來,當下氣得哆嗦,指著女蘿道:「好、好,既然不受我好意,你們便自己看著辦。」說著,便率著一眾驛吏,拂袖而去。
女蘿見他離去,心中不安,端起木盆,匆匆去找羋月,將方才之事說了一遍,又道:「夫人,如今怎麼辦呢?」
羋月點頭道:「果然是背後有人作祟。接下來,這皂臣必是會處處為難我們。」
女蘿急了:「夫人,那咱們怎麼辦?要不要去找小行人或者掌訝?」
羋月卻搖了搖頭,苦笑:「咱們和燕易后的聯繫,都有人敢截斷。我們與這一介小小驛丞糾纏,又有何用?莫說是找小行人或者掌訝,如若我猜得不錯,便是找大行人或者司寇也是無用。我猜他們對我們根本會避而不見;便是見了,也不過當面應承,事後毫無消息;便是我們把事情鬧大,逼著他們換個驛丞,甚至換個掌訝或者小行人,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換來的人,只會變本加厲地為難我們。甚至最後落得個秦國質子刻薄寡恩,得罪燕國諸封臣世家的結果。」
女蘿倒吸一口涼氣,急得險些哭了出來:「那怎麼辦?夫人,都是奴婢的不是,方才不應該逞一時口舌之快,更讓他找到為難我們的借口。」
羋月搖搖頭:「你剛才並沒有做錯,若是你軟弱可欺,他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女蘿問:「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羋月沉聲道:「先等等,看他們意圖為何。」
女蘿有些無措,焦急地問:「那,還有呢,奴婢等還能做什麼?」
羋月看了女蘿一眼,道:「你這兩日,可還有去西市和燕宮?」
女蘿垂淚:「遇上這樣的事,奴婢方寸俱亂,如何還能夠再去?何況我們財物盡失,如何還能夠去西市給那些人送酒肉柴炭?」
羋月想了想,摘下手上鐲子,道:「你儘管再去,把這鐲子當了,再買一些食物送過去,然後把我們發生的事情,悄悄地同幾個好事之人說了,再找幾個消息靈通之人,叫他們幫我們找那胥伍下落……」她頓了頓,自嘲道:「若我所料不差,那胥伍必是已經被人滅口了,只是他所盜的珠寶,卻盡可以讓人尋找下落。這樣,便是打草驚蛇,那幕後之人藏得再深,他的手底下必有人會露出形跡來。再則,你悄悄收買幾個人,盯著那皂臣,看他去了何處,向何人稟報,或許能夠查出些什麼來。」
女蘿不想她這一會兒,便想了數條計策來,當下接過手鐲,立刻答應了下來。
羋月看著女蘿出去,方才臉上鎮定自若的神情便塌了下來,看看四處漏風的破壁,看看天邊又開始飄起來的雪花,暗嘆一聲,這薊城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也太漫長。這時候她隱隱能夠明白張儀當年在楚,蘇秦當年在秦時的感受,縱有經天緯地之才,卻不得不面對困居斗室、錢糧耗盡、日益絕望的境況。她這一生,雖然歷經生死之險,可卻從來不曾淪落到這種衣不能禦寒,食不能甘味,甚至病不能延醫的境地。照目前的趨勢,這種情況只會越來越壞。
就算她有再大的能耐,所有的布置若不能實現,那麼等待她的便只有絕望。
此刻,她才真正覺得孤立無援。在楚國時,縱步步殺機,她有莒姬,有屈原,有黃歇,甚至有宗法保護。在秦國時,雖然孤獨一人,但終究還有秦王駟可作倚仗,還有張儀可為外援。可是在這燕國,她只有一個需要她保護的嬴稷,只有兩個婢女。而惡意卻如同冰雪一樣,從四周壓來。
這個薊城的冬天,她能熬得過去嗎?
天氣,一天天地寒冷。
自那日新驛丞的下馬威不遂以後,羋月所居的小院中,生活一天比一天艱難。
先是驛館借口天氣寒冷,交通斷絕,米薪騰貴,一應的供應之物,便一天天減少,乃至近乎斷絕。而冰雪封了出門的路,羋月母子主僕四人日常的食物和柴炭,女蘿只能用高價拜託驛吏幫他們另外購買過來。
薊城似變成了一座冰封之城,而羋月四人,便被冰封在這驛館,在這小院中,看著手邊僅余的財物變成食物和炭火,一點點地變少,枯竭,日子變得窮困而絕望。
這個冬天,格外寒冷,外面的雪花飄著,裡面火爐中的炭火卻快要熄了。羋月坐在幾塊木板拼湊成的几案上,一邊呵著手,一邊抄著竹簡。嬴稷縮在羋月的腳邊,看著竹簡,低低吟誦。
女蘿掀起厚厚的氈簾進來,也帶著一陣寒風吹入,爐中的微火終於在這寒風中被吹熄了。
羋月抬頭問道:「女蘿,炭火有了嗎?」
女蘿一邊哆嗦著頓足,一邊搖頭道:「沒有。這貪得無厭的驛吏,要吃要喝要炭火,每次都要三催四求,勒索無度。」
羋月放下筆,嘆道:「一點吃食一點炭火,能夠值幾何?不想竟成了他勒索無度的要挾……」
女蘿恨恨地道:「最可恨的就是他坐地起價,平時不下雪出太陽的天氣還好,這冰天雪地的,食料炭火連驛館都是三天一送。他這麼壓著東西囤積居奇,明明知道我們沒有錢了,連夫人都……」她的眼圈紅了,看向羋月。
嬴稷縮過來,哆嗦著道:「母親,我冷……」
羋月輕撫著他的頭,哄勸道:「子稷乖,去跑一跑,就不會冷了。」
嬴稷扁了扁嘴,道:「我餓,我跑不動……」
羋月眼淚都要掉了下來,她轉頭,哽咽道:「子稷,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晉公子重耳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