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聽牆角
153.聽牆角 吳啟壽放開捂住左眼的手,眼睛在短短時間內便腫了起來,眯成了一條縫,眼淚水直流,可見剛剛那一下,賀連決還是用了幾分力道的。
吳啟壽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喊疼,心中雖然不舒服,但是想到自己來的目的以及賀連決的身份,強迫自己壓下心底的不甘,神情訕訕的對阮氏道:「弟妹,誤會,一切都是誤會。當時……」
「呵,誤會?」
阮氏一聲冷笑這打斷他的話道:「逼著我們去你家參宴,然後設計害我回兒是誤會?我秀兒從不曾招惹你吳家什麼,你們把她往那腌臢地賣也是誤會?吳啟壽,我真是受夠你們了,你居然還找上門來,是不是覺得我阮青真的那麼好欺負?」
「啪!」
老侯夫人聽阮青說完一巴掌拍到桌上,神情立馬就變了,不怒而威,厲聲道:「真是好大的膽子,我孝義侯府的後代,豈容你如此欺侮?阿羽,給老身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楚雁回嘴角掛著淺笑,今兒的相處下來,自家外祖母一直都表現得很慈祥很溫和好似沒有脾氣,但實際上她做了一輩子侯府的女主人,又怎能是個孬的?!
孝義侯府……
吳啟壽頓時懵了,是侯府啊,阮青的身份居然這麼高!天啦,他們失去的是什麼?
就在吳啟壽愣神的當口,忽地眼前紅影一閃,他的臉上啪啪的挨了兩個大耳刮子,立馬就感到火辣辣的疼,他知道自己的臉一定是腫了。捂著臉看過去,唯一穿著一身騷包紅衣的男子站在原地悠閑的扇著扇子,一下一下的好似從來就沒有動過。他看著自己嘴角含笑,只是他眼中的陰鷙和殺意,讓人不能忽視。
是的,就是殺意,那個男子看似笑嘻嘻的,實際上眼中的殺意是那麼的明顯,他想殺了他!
再看賀連決,眼中的鷙冷讓他在這夏日的夜裡都感到了徹底的寒冷。
吳啟壽冷汗直冒,一會兒就感覺到了背後的衣裳都濕透了。
來錯了,今兒真的是來錯了!
他知道自家兒子的事和生意上被打壓是賀連決和楚雁回搞的鬼,所以他想著今兒放低姿態來求他們放過,畢竟發生這麼多事楚雁回或者明秀根本沒有半點損失,反倒是他們家發生了太多的事——大兒子前途堪虞;小兒子不知所蹤;女兒被毀送到了庵堂;妻子受辱,讓他再也無法面對她!
他想,只要他態度誠懇,定能化干戈為玉帛。只是,他忽略了自家做的那些事對未出閣的女子來說有多嚴重,更忽略了阮氏也是有脾氣的。
「撲通。」吳啟壽麵向賀連決,一下子跪倒在地,「靖王世子,求你開恩饒了草民這一次吧,草民一家已經得到了報應,你高抬貴手,放過小兒文泰吧。」
「行啊。」賀連決還沒表態,楚雁回趕前道:「吳老爺,今兒你自己找上門來,想必心裡很是清楚那些事是我們做的了,我看在胖妞的面上放過吳文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看你有沒有誠意了。」
「不知道楚姑娘想要什麼樣的誠意?」吳啟壽沒想到楚雁回會這麼好說話,同時也深知這個「誠意」定然不簡單,但是只要他的兒子能起勢,比什麼都強。
楚雁回抱著雙臂朝前方的夜色中望去,視線停留在一個點,「吳老爺,地可是農民的根本,新河村的良田幾乎都被你吳家給佔有了,而我家竟是一畝地都沒有,這讓我想起來心裡都覺得不踏實。」說著收回視線,看著跪在地上的吳啟壽無害的一笑,「吳老闆,你說說我要怎麼辦呢?」
吳啟壽算是明白了,抹了把汗道:「沒問題,我吳家有三百公頃良田沃土,分你三成好了。」
「呵呵呵。」楚雁回泠泠笑著走到吳啟壽的面前,「一公頃是十五畝,三成滿打滿算也就是一百五十畝,一畝良田十五兩銀子,吳老爺,吳文泰的前程在你的眼中就值這麼一點嗎?」
「那你的意思……」
楚雁回收起笑臉,氣勢逼人的睇著吳啟壽,以不容置喙的口氣道:「我要你全部的田地、商鋪以及你吳家的人在我眼前消失!」
吳啟壽驚呆了,怔怔的看著楚雁回,她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除去了這些,他吳家剩下的不過是一些現銀而已!而且拜楚雁回所賜,他家的銀子在上次贖梅若華的時候已經花掉了一半了。
老侯夫人與自己的兒媳相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欣慰和欣喜。
半天相處下來,她們自然看出楚雁回不像是在鄉下長大的孩子,反而落落大方、談吐不俗,一點也不怯生。只是她與賀連決在一起,勢必會嫁入靖王府的。然而靖王府豈是一般人家?單單有這些又哪裡夠?她必須要有撐起和管理王府後院的能力才行,所以氣勢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此時她所展現出來的氣勢,能壓得一個大男人直抹汗水,這一點,就算是京中許多悉心培養的高門千金也不一定能做到啊!
賀連決對楚雁回此時的表現滿意極了,他的女人,必須要有這樣的氣勢才行!只是在他身後不遠處站著的輕舞,眸色越發的深了。
吳啟壽看著這樣的楚雁回,覺得陌生極了,再次抹了把冷汗,吶吶的道:「楚姑娘,這、這不是等於讓我吳家一無所有了嗎?你看能不能打個商量,田地和那座宅子我都可以給你,甚至明兒我就能在新河村消失,但是能不能將那些鋪子留下?」
「呵呵呵。」楚雁回笑不達眼底,微眯著眼睛道:「吳老爺,你要知道現在是你有求於我們,而不是和我談條件的時候,你心裡應該清楚我並沒有趕盡殺絕吧?」
「這……」
吳啟壽想說什麼,楚雁回打斷他的話道:「好了,別的不多說,我提的條件你做得到,吳文泰的事我一筆勾銷;做不到,那就等著我慢慢的吞併你的生意,買下你的良田,趕你離開新河村,再讓吳文泰跌入泥地,從此無法翻身!」
吳啟壽一點也不懷疑楚雁回說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他也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才不甘不願的前來求他們。為今之計,還不如捨棄一些東西,保住泰兒要緊,只要他還在那個位置上,今後還怕沒有銀子嗎?正好藉此機會到府城去發展也好。
想通這一點,吳啟壽慌忙道:「不不不,楚姑娘,我答應你了!」
「啪啪啪!」楚雁回牽著一側的嘴角,拍著手道:「都說吳老爺最是識時務,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明兒一早便請吳老爺帶著一應手續,與我一同前往衙門,將過戶的手續辦了吧。」
艾瑪,早知道會有今兒這一茬,她又何必花了一大筆銀子去開鋪子擠兌吳家?失策啊失策。
阮二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楚雁回,看她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不過不得不說她這表妹還真是有意思,難怪景瀾會為她動心了。
吳啟壽猶疑的看向賀連決,「靖王世子,草民知道你和楚姑娘的關係,希望草民應了楚姑娘的要求后,靖王世子能信守承諾,放過我兒……」
「吳老闆,既然小回不與你們計較,本世子便放過你們這一次吧!」賀連決淡淡的道:「只要你們不再動那些害人的壞心思,本世子不會動你分毫,反之嘛,就別怪本世子不客氣!」
吳啟壽連忙匍匐在地,「草民謝世子開恩,吃一塹長一智,草民再不敢有那些齷齪心思了。」
賀連決不耐的擺擺手道:「但願吳老闆記得住,下去吧。」
吳啟壽早就呆不住,忙不迭的道:「是是是,草民這就告退。」
待吳啟壽急匆匆的離去,阮二啪地收起摺扇,睨著楚雁回道:「表妹,行啊,磨磨嘴皮子幾萬兩就到手了。」
楚雁回莞爾笑道:「表哥過獎,以吳家對我們姐妹二人的所作所為,這樣只不過是小懲大誡而已,對他們來說已經很寬容了,那吳啟壽精明得很,否則他豈會這麼輕鬆就答應了?」
老侯夫人道:「回兒,外祖母覺得你還是心軟了一些,對待那些心術不正之人,就應該一次性將他們打趴下,再無翻身之日為好!」
楚雁回汗噠噠的,她這外祖母比起她娘,簡直彪悍了太多了!
「外祖母,不是雁回心軟,而是那吳文泰的妻子還算是個不錯的人,雁回不想趕盡殺絕。再說幾次交鋒下來,雁回半分損失都沒有,也就不想太與他們計較了。事情過一過二不過三,不過再有下次嘛,我就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了。」
「呵,倒是外祖母多慮了。」老侯夫人慈愛的笑道:「外祖母只是擔心你心軟吃虧,回兒你自己心裡有主張就好。」
「多謝外祖母關心和提點,孫女省得的。」
「娘,時間不早了。」阮氏看了看天色,對老侯夫人道:「回兒姐弟幾人一早還要起來練功,不若大家都去歇息了吧。」
老侯夫人饒有興緻的道:「想不到回兒姐弟幾人還有這樣的覺悟呢,不知道是誰教授啊?」
「是決兒親自教授,回兒已經和決兒學了有一段時間了。」阮氏嘆口氣道:「上次秀兒發生那件事,回兒就跟我提及讓他們也學點功夫傍身,否則我哪裡捨得讓他們姐弟三個都那麼辛苦哦?」
老侯夫人拍著阮氏的手道:「青兒啊,這可是受益一輩子的好事,沒什麼辛苦不辛苦的。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啊!」
「娘說得甚是。」
夜色漸沉,待大家都洗漱好后,楚雁回特意將她的外祖母和舅母與老娘安置在一起,她和明秀則與明香睡一間屋。
找了個借口出屋,楚雁回施了輕功便躍到自家的屋頂,剛趴下,一人躍了上來,沒一會,再一人躍了上來,然後很自覺的在她的左右趴好。
楚雁回左看看賀連決,又看看阮二,只覺得肌肉狠狠的抽出著。
特么的,男人怎麼也愛聽牆角?
下方,阮氏特意將老侯夫人和蔡氏睡的地方鋪了厚厚的褥子,她們睡慣了木榻再睡土炕,難免不習慣。
老侯夫人看著忙碌中的女兒,視線突然就滑到她那比起她這個快六十的老太婆還粗糙的手,心裡疼極了,「青兒,有些話娘憋了快一天了,這心裡是不問不快啊。」
阮氏的手頓了一下便又忙活起來,「娘,女兒知道你要問什麼,可是都過去那麼多年了,能不能不問了?」
「呼!」老侯夫人重重的吐了一口氣,丟下一記重磅炸彈,「青兒你知道嗎?楚荊南還活著!」
猶如驚天霹靂,劈得阮氏的身體頓時血液逆流,五臟六腑翻滾,她機械的轉身看著自己的老娘,神情木然的搖著頭,「娘,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老侯夫人不想隱瞞她,「青兒,是真的!」
「啊,噗!」阮氏覺得喉嚨一陣腥甜,一口老血忍不住吐了出來,然後腳下一軟便向地上倒去,整個人沒了知覺。
「青兒!」
「小姑!」
老侯夫人與蔡氏同時撲向她將她扶住,將她平放在炕上。
屋頂上,楚雁回弓起身來就要下去,被賀連決給壓住,迎上她望來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小回,遲早都要經歷這一關的,她只是氣急攻心而已,外祖母和大舅母在,岳母不會有事的。」
楚雁回咬了咬唇,再次趴了下去。
「青兒,青兒。」老侯夫人一邊喚著阮氏的名字一邊掐著她的人中,沒一會兒,她便悠悠的醒轉過來。
阮氏一骨碌從炕上坐起來,激動的問道:「娘,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們都說他死了啊!」
老侯夫人看著阮氏又憐又痛,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握著她的雙手道:「青兒,你爹和楚荊南去查了,是有人買通斥候,謊報軍情啊!」
「娘,我這心裡好痛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嗚嗚嗚……」阮氏放聲慟哭起來。
要不是賀連決和阮二雙雙拉住楚雁回,阮氏凄厲的哭聲讓屋頂上的她險些又呆不住了。
老侯夫人和蔡氏沒有去安慰她,也沒有去勸,她們深知,她這樣發泄出來比悶在心裡要好多了。
許是哭夠了,阮氏抹了把淚,恨恨的道:「定是老溫氏和溫宜蘭想我離開設下的計,可恨她們竟把荊南的死怪在我和回兒的頭上,說我們剋死了他啊!」
克夫克父!
楚雁回雙手緊握成拳,為了趕她母女離開,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老溫氏、溫宜蘭,我楚雁回記住你們了!
老侯夫人和蔡氏相視冷然,「青兒,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初你嫁給楚荊南,為何他又同時娶了溫宜蘭?這些事放在娘心裡十幾年了,始終不得解,娘這心裡真是憋悶得慌啊!」
阮氏吸著鼻子,似乎心裡想要發泄也似乎是想通了,穩了穩情緒道:「是老溫氏逼迫荊南,如果不答應同時迎娶溫宜蘭為平妻,就不許我進門,那時我、我已經懷了回兒,無奈之下,荊南就答應了娶她。」
楚雁回聽得火冒三丈,那個老溫氏簡直不是個東西,人家兩人兩情相悅,她非要弄一個人來插進他們中間,特么的算什麼事?還有那個溫宜蘭非要做小三,也忒不要臉了。
「所幸荊南對我一往情深,在府中有他護著倒也相安無事。只是我生下回兒不足月,他便請纓出征,哪知兩個月後便傳來他戰死的消息,老溫氏找了道士在府上,說是我們母子與荊南八字不合,導致他戰死沙場,逼著我和回兒離開了定北侯府,因為我嫁進侯府的時候沒有陪嫁,所以離開的時候,除了我當初從孝義侯府帶出來的琴和娘給我的一支金簪以及我藏在回兒身上的一枚荊南給我的玉佩,我身無分文。」
「那老溫氏真是欺人太甚!嗚嗚……」老侯夫人忽然就哭了起來,「傻女兒,我的傻女兒啊,你被趕出來你就不曉得回娘家嗎?你好狠的心啊,你將娘放在哪裡了啊?!」
「娘啊,嗚嗚嗚……」阮氏撲進老侯夫人的懷裡道:「女兒當初做下那樣傷人傷顏面的事,還說了那樣決絕的話,女兒怎麼有臉回家啊?爹怎麼會接納女兒?」
母女倆哭得凄慘,蔡氏看著她們,忍不住在一旁抹眼淚。
屋頂上的楚雁回心裡也是很不好受,暗暗發誓,一定要為自己的老娘討個公道。
「傻妮子,你心裡沒有娘啊!」老侯夫人拍打著阮氏的背,傷心欲絕,「你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嘴硬心軟啊,你回來,他怎麼又不會接納你?」
「小姑,娘的眼睛不能哭啊,你們都別哭了。」蔡氏勸慰道。
「嗯。」阮氏含著淚點點頭,從老侯夫人的懷裡出來,為她抹著眼淚道:「娘,不哭了,是女兒不懂事。」
「不哭,都過去了,咱們都不哭了。」老侯夫人哽咽著問道:「青兒,那你怎麼會在新河村的?」
其實老侯夫人很想問她既然那麼愛楚荊南,怎會又會改嫁?只是這樣問太過直接了。
哭過一場后,阮氏的心緒平復了很多,「荊南死了我傷心欲絕,我一手抱著回兒,一手帶了琴漫無目的的走著,便想起當初我站在南城牆上送他出征的情景,便去了那裡彈了一曲《離殤》。彈完一曲后,我越想越覺得荊南沒有死,我強烈的想去邊關找他。金簪是娘給我的念想,玉佩是荊南的東西,我都不捨得,所以便把琴給當了做路費,去了興海關。嗚嗚嗚……」
說到這裡她又哭了起來,「娘,對不起,那金簪我在新河村后還是沒守住,日子太窮了,被我當了做本錢給明秀她爹做了生意。等到我們有能力贖回來的時候,早已經過了當期了。」
老侯夫人心酸不已,斥道:「傻孩子,那些東西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你守著它作甚?當了好,當了好。」
阮氏哭笑著點了點頭,接著道:「只是我還沒到興海關,便聽見有人說起荊南的確是死了,屍體已經運往京城,我這才相信他是真的離開我們母女了。我原回去看看他最後一眼,後來想到長途跋涉回去荊南早便入土為安了,再說老溫氏肯定不會讓我母女去祭拜他,這樣回去便沒有什麼意思了。我一時想不開,就打定主意去下面陪他……我帶了回兒跳了河……」
「嗚嗚嗚,你真是我的傻女兒啊,父母兄長都在,你為了個男人要死要活,還要帶著回兒去死,你是多狠的心啊!」老侯夫人一邊拍打著阮氏,一邊哭訴道:「還好你們沒事,否則娘就是死也不瞑目啊!」
「娘,對不起對不起,我當時跳下去后聽到回兒的哭聲我就後悔了。她可是我和荊南唯一的女兒啊!可是我不會鳧水,春寒料峭的根本就沒人願意下水救人。我以為我們死定了,是秀兒他爹救了我們。」阮氏回憶起當年做下的傻事,依舊心驚膽顫,「那一跳我們母女二人都病了,秀兒他爹為了給我們看病,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迫於無奈,他將我們帶到了新河村。」
楚雁回暗道,原來娘所謂的報恩真的是這樣,只是她將自殺變成了落水而已。
「明剛是個實誠人,他不顧他爹娘反對,恁是擔負起了養我們母女的責任,相處時間久了,他對我有了心思,我想著回兒是荊南留給我的念想,無論如何我都要將她養大成人,於是我便答應了他的求婚,跟他生了明秀和明玉……」
這一夜很長,阮氏母女間似乎有說不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