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未赴之約

  夜很靜,月上樹梢,星星稀疏。


  繁星之城外,西郊的樹林裏停了一輛馬車,馬車外坐了一人,翹首打望著林子的小道盡頭,不知在等候著什麽人。


  馬車內,偶有人影攢動,發出淺淺的呼吸聲。


  晚風吹拂,高高低低的樹木搖曳,陰影斑駁。留在地上,仿佛是張牙舞爪的鬼魅。


  “金護法,去林子外看看,夫人來了沒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自馬車內悠悠傳出,帶著幾分慵懶。


  “宮主放心,屬下已經派了兩人到繁星之城的城門口守著,倘若見到有夫人的身影出現,他們立即會發出信號告知。”金護法轉首,隔著一道車簾望向馬車內,神色之間自有一種由衷的敬畏。


  “舒兒看了我的信,應該會來吧。”低低的歎息中,有著淡淡的眷戀和思念。


  金護法淺淺地一笑,看來宮主是真的陷進去了,宮主雖然雄霸一方、其威儀令天下正道人士聞之膽寒,卻也終究不過是個尋常的男子,有七情六欲。


  “宮主別擔心,夫人得知您受傷了,就立即帶著小少主前來尋你,可見夫人有情有義。她之所以留在了繁星之城,不過是為了得到碧靈冰蓮,替萬俟公子治病罷了。”


  “萬俟雲軒?”一記冷哼自馬車內傳出,金護法摸了摸鼻子,似乎聞到了空氣中酸酸的味道。宮主現在正處於熱戀期,最是容易吃醋的時候,他還是把夫人處心積慮想要收服聞人越蘇的事給牢牢地吞在肚子裏吧,免得宮主到時候又胡亂飛醋,殃及池魚。


  時間一點點過去,林子裏再次陷入了沉寂,月亮越升越高。


  月光透過密密的樹梢斜射而入,照在形單影隻的馬車上,顯得很是冰涼冷清。林間偶爾的鳥啼,更增幾分清冷。


  金護法來回踱步在林子的小道上,左右等不到人來,也沒有任何的信號,別說宮主等得急了,就連他也開始不耐煩了。


  “金護法,你確定將信送到了?”馬車內再次傳出了聲音,帶著幾分質問的口吻。


  金護法連忙止步,退回到了馬車前:“回宮主,屬下派去的人回來說,他是親手將信送到了二公子的手上,二公子也說了會將信親自轉交到夫人的手中,想必不會錯的。夫人至今還未出現,說不定是有事給耽擱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瞄向了馬車前厚厚的車簾。


  車簾的背後靜默無聲,他也跟著心情忐忑起來,宮主一定很失望,在此等候了許久,卻未見人來,希望他千萬別想不開才好。


  許久,從馬車內傳出了一聲歎息:“罷了,今夜還有一出好戲要看,明日我親自入城去見她也不遲。”


  金護法抱拳頷首道:“宮主英明!我們好不容易設局挑起地龍尊者與百裏泱辰之間的爭鬥,這出好戲怎能輕易錯過?或許我們今夜就能趁機除去兩大強敵!”


  “千萬別小看了武昭和百裏泱辰,他們二人都是狠角色,不能小覷。百裏泱辰固然是我們的死敵,不過除去了他,以後聖宮的人就會沒有了顧忌,專心來對付我們神玄宮,這對我們神玄宮來說並非好事。所以,今夜我們的目標是武昭,即便不能殺了他,也要讓他損兵折將,脫一層皮!至於百裏泱辰……先留著他,以後再慢慢收拾他!”


  馬車內的聲音清清雅雅的,帶著他特有的磁性悅耳的嗓音,極盡風情和魅惑,然而那無形的殺機卻是掩藏在了這風情魅惑之中。


  金護法心神一凜,眼睛也跟著亮起,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對著馬車車簾的那道視線也更加充滿敬畏了。宮主不愧就是宮主,所思所想,永遠都高人一籌。他開始有些期待今晚的好戲了。


  今夜,喬舒早早地便進入了夢鄉,她壓根就不知道在城外的林子裏有人苦等了她大半夜,更不知道在這個夜晚發生了一場大戰,正是今夜的這場大戰,使得整個雲天大陸最重要的幾方勢力之間的爭鬥演變得愈加激烈。


  天蒙蒙亮,喬舒從淺眠中醒來,因為她察覺到了有人接近,特殊的藥草味道淡淡地彌散在她的鼻端,這是她親手調製的傷藥的味道。


  她的眼神倏地睜開,看到了靜靜立在床前的人。


  喬舒眉頭輕皺了下,仰頭看著他,帶著些許警惕之色。


  “你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他隨意闖入她的房間,無聲無息,究竟想要做什麽?

  他的身上罩著一層晨霜和寒露,周身的寒意甚濃,淡淡的藥香之中還有些許的血腥味掩藏著。除卻這些,他依舊是一身瀲灩的紫衣,清冷的氣息,風華絕代。


  百裏泱辰站在床頭,靜靜地看了她許久,目光深邃晦暗,眸底暗潮洶湧,讓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麽。他的身子突然晃動了下,直直地倒向了床榻。


  喬舒猝不及防,待反應過來時,他的上半身已牢牢地壓上了她的雙腿。


  “百裏泱辰?你怎麽了?”


  喬舒推搡了他幾下,他好似陷入了昏迷中,沒有任何的反應。她執起他的一隻手,搭脈察看,眉眼忽地一跳,他竟是受了內傷,傷勢極為嚴重。


  難道他遇上強敵了?


  想他武藝非凡,若非之前在暗夜之森當中為了救他們母子而受了傷,他的仇家怕也很難將他重傷,說起來她多少有些責任。不再多想,她連忙跳下了床,到處翻找丹藥,為他治傷。


  經過一番折騰,百裏泱辰濃密的睫毛輕扇了下,悠悠醒來。他睜眼的那一刹那,淩厲的寒光迸射,似有萬千的飛箭流星般滑過,鋒芒畢露。


  聽到了周圍細微的響動,他緊抿的唇線蠕動了下,轉首看向了正在房中前後忙碌的身影,閃爍著寒芒的淩厲目光在對上那一道身影之後,也逐漸褪去了它的鋒芒,淩厲的寒光像潮水一般湧退之後,隨之而來的是點點的柔光。


  他靜靜地看著喬舒,看著她熟悉的忙碌身影,一切好似又回到了青慈庵的那幾年。每次他受傷,都是她為他療傷,她專注的神色、執著的性情,將他封閉的心門一點點地撬開,是她讓他感受到了冰天雪地之中的一點暖意,是她陪伴著他度過了五年最為艱難孤寂的日子,他真的好想留住她,好想留住那唯一的一點溫暖。


  許是他注視的目光太過強烈,喬舒從忙碌中回首,對上他異常柔和的目光,她莞爾一笑:“你醒了?正好,我把藥配好了,你趕緊把它喝下。”


  她端起了一碗熱騰騰的藥,小心地走到了床邊。


  “你的內傷很重,必須好好地調理!我已經給你配好了十帖藥,你帶回去,每天服一帖,十天之後就能痊愈。”


  百裏泱辰略略垂眸,將所有的思緒掩藏在了眸底,有些負氣地轉首,冷聲道:“我不需要!”


  “難道你不想治好自己的傷?”


  他再次轉首,盯著她的眼睛,低低地說了句:“我不會煎藥。”


  喬舒啞然,他這麽大一個人居然不會煎藥?究竟是不會煎藥,還是根本不想煎藥?她很是懷疑。


  “那就找你的手下幫你煎藥。”


  “你煎給我喝!”他的目光灼灼,語氣很堅持。


  喬舒皺了皺眉頭,道:“我又不是你的下人,幹嘛幫你煎藥?你自己不愛惜自己,是你的事,我可不會管你死活。”


  她將手中的藥碗往他手裏一塞,沉聲道:“趕緊喝了它!”


  “不喝!”他的手一伸,將藥碗原封不動地擺放在了一旁,依舊用堅持的眼神,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好似在說,她不答應,他就永遠不喝藥。


  喬舒頭大地撫額,對他很是無語,明明是個大人了,怎麽脾氣還跟孩子一樣?連她的沫沫都不如?她的沫沫生病時,還會乖乖地遵從醫囑喝藥,他倒好,跟她耍起小性子來了。


  好吧,看在他救過他們母子的份上,她再忍忍忍!


  “行!我幫你煎藥!你現在總可以喝藥了吧?百裏大公子?”


  喬舒使勁地瞪他,果然,在得到了她的保證之後,他二話不說,就立即端起了藥碗,將碗裏的藥喝得一幹二淨,還意猶未盡地用舌尖舔舐著唇瓣上殘留的藥汁,好似剛剛喝下了一碗瓊漿玉液。


  “你真的是百裏泱辰?”喬舒傾身湊近他的跟前,驚奇地打量著他,他的唇角微微上翹,心情似乎頗為愉悅。然而這印象跟她記憶中的那個讓她又畏又懼的百裏泱辰卻是有著天差地別,分明就是迥異的兩個人,她不禁有些懷疑,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她所認識的百裏泱辰。


  他的眸光一凜,抬眸時,朝著她的方向投遞過來一道帶著攝人寒意的冷光,有些不滿她的質疑。喬舒微微一怔,卻是終於確認了,眼前的這隻的確就是她所認識的百裏泱辰本尊。


  喬舒向後退卻了幾分,好奇地問道:“你的傷究竟是怎麽回事?是誰傷了你?”


  百裏泱辰眸光一斂,周身的寒意也在瞬間暴漲,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人,他的眼神之中折射出了嗜血的殺氣。


  喬舒見他靜默不語,便也不再追問。


  “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百裏泱辰突然說道。


  “去哪裏?”喬舒問。


  百裏泱辰再次陷入了沉默,隻是兩眼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窗外,窗外恰好有幾片浮雲徐徐地飄移,清晨的朝霞折射在雲層中央,散逸出了金色的光暈。


  今日,會是個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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