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計(一)
傅晏清自然是聽不見涼樾的腹謗的,她撩開車簾,探出身子看向黑漆漆的前方,像靜止了一般,許久未動。
葉淮止也揭開車窗看了看,外麵的護衛們正在拾柴點火,沒有什麽異常,他複而看向傅晏清,問道:“怎麽了?有哪裏不對嗎?”
傅晏清聽見他的聲音,依舊沒有坐回來,而是把另一邊的車簾也掀了起來,“你來看看,好像有點不對。”
葉淮止一挑眉,傾過身,順著她掀開的車簾往外看去。
車外還是黑漆漆的一片,除了護衛們燃起的篝火周圍有一片亮光,其他地方都是暗的,然而等他看的久了,眼睛適應了黑夜,他才看清楚了前方道路的輪廓。
傅晏清料到他已經能看清了,道:“你看看這周圍,我們計劃的是從山穀中過去,這兩座山都不算高,穀也不深,按理說很難埋伏,而且剛剛涼樾說的是一棵倒下的大樹堵死了路,先不說這裏會不會有大到能夠擋住這條不算窄的路的樹,你看看這附近的山上,有一棵樹嗎?”
山隻是一個輪廓,但若是仔細聽聽風刮過的聲音,就能發現其中的端倪,耳畔隻有凜風擦過的呼嘯聲,而樹葉被刮過後會產生的“沙沙”聲,幾乎為零。
風聲混雜著嘈雜的人聲,其中的細微差別,若不是有意去聽,根本無所察覺。
傅晏清之所以會發現這個異常,得益於她前世所學。
此處已是北涼腹地,溫低風大,不適合樹木生長,白日裏趕路時,傅晏清也留意過周圍的景色,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枯黃的草地,偶爾有一小叢灌木,都算少見,更別說會有倒下後可以把路堵死的樹。
葉淮止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看向她,眼裏帶著笑意,“這樣的風,放在北涼並不算少見,比這風還大的也不是沒有,若是連這場大風都沒有撐過去,那麽就不可能長成大樹。”
一次不算大的風就已經能讓這棵樹倒下,那在它生長的漫漫歲月中,比這更大的風,它怎麽可能撐過去?
可是它確確實實倒下了,這隻能說明,那棵樹並不長在那裏。
兩個聰明又心意相通的人交談起來總是十分輕鬆,傅晏清隻說了三分,葉淮止已經想到了剩下的七分。
她笑了笑,道:“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把樹挪到這裏來的……”
反正肯定是人為的就是了。
車外的風隱隱有變大的趨勢,葉淮止隻是在車外待了這麽一會兒,就已經覺得自己的臉快沒有知覺了,想必比他在車外待的更久的傅晏清不會比他好到哪去。
葉淮止沒回答她的話,而是握著她的肩膀,半強製性的把她拉回了燒著暖爐的車廂。
傅晏清一時不察,被他拉了回去,甫一沾上車內暖悶的空氣,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臉上這才後知後覺的浮現了一絲絲微弱的刺痛。
她有些無奈地揉了揉自己已經被凍僵的臉,繼續接著沒說完的話道:“既然是有人故意把樹放在這擋路的,情況無非兩種,第一,他們並不知道我們是誰,運送的東西又是什麽,攔路隻是想趁此機會打劫,如果是這種,那棵樹可能放在這裏不止一兩天了;第二,他們知道我們是誰,也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做出這個舉動就是想把我們攔在這裏,但是……”
葉淮止俯下身,用火鉗子扒了扒暖爐裏的炭火,複又添了兩塊炭進去,聲音平平地道:“但是從我們發現那棵倒下的樹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柱香的時間,若有埋伏,怎麽到現在還不出手……”
傅晏清看向他,“你剛才聽涼樾說完話後,下的第一個命令不是讓他帶人去檢查一下周圍的情況,而是讓隊伍就地生火歇息……葉世子不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吧?”
葉淮止不是蠢人,也不是那種盲目自大的人,傅晏清能發現的異常,他未必發現不了,可是他做出的反應隻是讓隊伍停下休息,在聽完傅晏清的猜測後,他也隻是從容地把她拉回車廂,添火取暖……
這些反應和舉動,隻能說明他早已預料到了,並且他知道前麵不會有危險,所以才能做到這麽從容。
當然,葉世子麵對其他緊急情況是不是也是這麽從容,她就不知道了。
葉淮止笑了笑,抬起頭來看她,“你這個時候要是蠢一點,我能少不知道多少事。”
傅晏清:“……”這是在嘲諷她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聰明的時候反倒自作聰明了?
葉淮止忍住笑意,道:“此處我幼時隨老親王來過,那時這裏匪患頻生,老親王心氣高,就帶著親王府的幾十侍衛殺上了山,經過一場還算輕鬆的戰鬥,拿下了包括匪首在內的一百餘人,但老親王並沒有將他們問罪,而是給了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從那以後,那群山匪還是盤踞在這附近,但是並不打家劫舍,也不搶過路的商隊,隻有在運送皇室物資的車隊過時,他們才會放下大樹,攔住車隊去路,然後……”
傅晏清:“……”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親王府是皇室血脈,按理說他們和皇帝是同一戰線的,但是老親王竟然默許自己招安了的山匪繼續打劫皇室的車隊,而葉淮止非但沒有一點心虛的意思,反而還有些助紂為虐的趨勢。
葉淮止看著她,眉眼間都是笑意,“所以,我都把親王府這樣一個秘辛告訴傅小姐了,傅小姐要拿什麽來作為回報呢?”
傅晏清看著眼前這個打劫打到自家頭上,還津津有味、樂此不疲的“傻子”,依舊無言。
但想起兩人之前所想的,傅晏清又覺得,葉淮止這招真的厲害,不過……
傅晏清忽視掉葉淮止臉上毫不掩飾的打趣之情,麵無表情地道:“可是如果這樣,物資就算是在你我手上出了問題,到時候皇上要是怪罪下來,我們一個都逃不了。”
聰明人之間說話就是這麽輕鬆,葉淮止隻是把一件舊事告訴了傅晏清,傅晏清就已經猜出了他要做什麽,果然是他看中的人……
葉淮止看著傅晏清,臉上的笑意已經不再隱藏,“隻要在物資送達前線之前,消息不會傳回京城就足夠了。”
傅晏清一愣,下意識地看向火光跳動的車外。
車外,幾處平地上燃起了叢叢篝火,久經風寒的護衛們圍坐在四周,靠著彼此汲取溫暖,其中有幾人的頭正靠在一起,看似閑聊般的陣陣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