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76章 學琴
深夜草林,項天歌獨自彈奏霸王七律,垂榭壓明月、天雪隱孤雁,十里清秋風吹岸,一片蘧葦親霜寒、數聲蛙嗚隱漠濶,琴聲揚,揉弦問了斷,此時病弦嫗經過了,病弦嫗:【嗯,凄婉又魔怔的琴曲,曲中似有隱隱肅殺之意。】項天歌:【項天歌以此曲再會病弦嫗,請賜教。】
急彈琴結、殺氣即掃,病弦嫗:【嗯,弦中藏殺。】布衣被琴勁劃破了,病弦嫗:【呀。】亦化出雅弦彈奏,荒野上,弦音交會,別開一場瑰麗琴斗,神秘的病弦、尋仇的天歌,二人互較琴勁,月爍流采,風轉千秋,一弦驚破天光,千絲萬縷盡化鋒刃瀉地。
項天歌:【啊——】
病弦嫗:【呀——】
流音疊疊,轉眼萬里河山,迴風四盪,瞬奏九重風雲,荒野琴決翻起四野音浪,音化人影殺斗,廓然憾世。
項天歌殺心再起,指間鏗鏘:【喝……】
病弦嫗波瀾不驚,繞指百轉:【哼——】
琴音絕,流弦掠,劍光涵雨快,殺斗震四野,樂中自有修羅場,曲里分剖生死斗。
項天歌急崔琴勁:【呀啊,四面楚歌——】奏出千軍萬馬衝破琴勁。
項天歌:【咿呀——曲終了——】
病弦嫗:【喝呀,撥亂反正——】詭妙的納琴手路,將四周風雲轉於一弦之上,當千軍萬馬襲身一刻,彈盪一瞬,千軍潰敗。
項天歌:【啊——】被擊倒斃命。
病弦嫗:【霜冷闌干天似水,薄倖聲名總是愁。針線曾勞玉指柔,空為梅花白了頭。公子聽曲聽得可是禁行?】
風羲從樹后踏步而出,走近項天歌屍體,見其沒了氣息,不由心驚:【他死了!你殺了他!】
病弦嫗:【然也。】
風羲為其收斂,嘆息:【為何?】
病弦嫗:【他本事太弱,如此而已。】
風羲搖頭:【我聽你弦中似有故事,不像是嗜殺之人。】
病弦嫗:【不殺之殺,好殺之殺,別無二致。在我還沒想殺你之前,快離開吧。】
風羲:【在下不能離開。】
病弦嫗:【我的仁慈是有限度的。】
風羲施禮:【實不相瞞,在下需要息紅淚換取吾小弟下落。】
病弦嫗挑弦,流音襲人,直取風羲。
風羲巍然不動,臉頰溢出一縷朱紅:【請病弦嫗成全。】
病弦嫗微怒:【息紅淚乃是吾心愛琴器,你也妄想染指!】
風羲踏前一步作輯:【請婆婆成全。】
病弦嫗怒極反笑,指下琴勁沛然而出,四野風動,草木驚蟄。
風羲身上布料被刮開數道口子,隱隱有鮮血溢出,然不退反進,大有視死如歸之志。
危機一刻,天外劍芒忽至,漫捲風雲,一人挺立風羲身前,琴劍交疊,轟然引爆。
聽劍生:【好險,在晚一步你就死了。】
風羲拉開聽劍生,坦然道:【我相信婆婆不是好殺之人。】
聽劍生譏笑:【你才跟我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想死了?】
風羲不理會聽劍生的玩笑,目光灼灼,緊盯著病弦嫗:【婆婆的琴曲有一股不知名的悲傷,令我想起了闊別已久的親人,望婆婆成全思親之情。】
病弦嫗皺眉,看了看風羲,又看了一眼聽劍生:【御清揚是你什麼人?】
聽劍生聽病弦嫗道出名頭,不禁一驚:【你識得我大兄?】
病弦嫗眸中精光一閃,回頭對風羲說道:【這幾****會呆在徵之間。】話落拂袖而去。
徵之間、房內,病弦嫗彈奏著四病船琴,撫琴的耳在殺人之後聽不見任何音調,只有空蕩的風盪在耳邊拍奏,扶琴的手在多年記憶洗鍊下已忘不了弦上的思、弦上的怨,弦上的不能圓滿,此時沐搖光找上了,沐搖光:【小姐,我在外面叫妳好幾聲,妳爲何都沒回應啊。】
病弦嫗:【有什麼事嗎?】
聞言,沐搖光取出一信,沐搖光:【是璇璣天司的邀請。】
將信交給病弦嫗一觀,病弦嫗:【嗯。】
沐搖光:【唉,回蒼天教會有什麽用,咱們法樂紳向來不問教中事務,還不如待在這弦外方蹤清靜自在,還有小姐你這兩天都不怎麼彈琴了,從六弦天箏回來后就悶悶不樂。】
病弦嫗:【人總是會變。】
沐搖光:【啊,又是這句。】
病弦嫗:【妳讓我一人靜靜吧。】
沐搖光:【好啦,妳變的這麼冷漠、我也沒心情再陪小姐講笑了,妳好好彈琴吧,沐搖光不吵妳了。】便退下。
夜裡,聞琴羽領頭,眾人來到一條窄窄的巷子之中。巷子盡頭,好大一片綠竹叢,迎風搖曳,雅緻天然。風羲剛踏進巷子,便聽得琴韻丁冬,有人正在撫琴,小巷中一片清涼寧靜,和外面的紅樓宛然是兩個世界。聽劍生低聲道:【這位病弦嫗好會享清福啊!】
便在此時,錚的一聲,一根琴弦忽爾斷絕,琴聲也便止歇。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公子羽,聽劍生,我可不記得也請你們來。】
聞琴羽道:【曲高寡合,古人誠不欺我。】
病弦嫗道:【既然明白的話就快離開,這裡不歡迎你。】
聞琴羽搖頭嘆息道:【好歹吾也是這宅子的主人,就不能來叨擾一下客人?】
病弦嫗冷然道:【我既租下這宅院,便是主人,至於你——滾。】
聽劍生也不做作,笑道:【如果婆婆願意交出息紅淚,這間宅院奉送給您也無妨。】
病弦嫗:【我的話不想說第二遍。】
風羲擺手,示意二人,對病弦嫗賠禮:【是在下逾越了,下次當獨自前來。】掉頭便要離開。
病弦嫗慍色:【慢著,我有讓你離開嗎?】
聽劍生冷然,袖中劍指暗藏:【這位婆婆,莫非想要留下我們?】
病弦嫗:【我又沒問你,你回什麼?】抬起手指比向風羲,問道:【你留下來,其他人可以走了。】
聞琴羽道:【我會讓劍生會在門外等你。】
聽劍生道:【煩,求死不能呀。】
風羲道:【多謝。】
聽劍生:【……】
二人去后,院中靜悄悄地一無聲息,偶然間風動竹葉,發出沙沙之聲。
風羲靜坐病弦嫗對面。
病弦嫗開口:【小朋友,我有幾句話請教,談談如何?】
風羲:【不敢,婆婆有何垂詢,在下自當奉告。】
病弦嫗:【你說要息紅淚是為了思親。只不知此中故事,可能見告否?】這次的聲音卻也並不如何蒼老。
風羲道:【婆婆垂詢,自當稟告。】
風羲雖見過病弦嫗殺伐果決的一面,但聽了她在六弦天箏的曲子之後,只覺她是個又清雅又慈和的前輩高人,決計不會傷害自己一個毫無武功的人,當即源源本本的將風桐消失以及黃粱一夢等祥情,一一照實說了,待說道酆都鬼市交易。那婆婆一言不發的傾聽。風羲說完,那病弦嫗微微一笑,說道:【小友真摯。我再彈琴一曲,請小友品評如何?】
風羲道:【婆婆眷顧,在下衷心銘感。】
那婆婆嗯了一聲,琴韻又再響起。這一次的曲調卻是柔和之至,宛如陽春白雪,又似是朝露暗潤花瓣,曉風低拂柳梢。風羲聽不多時,眼皮便越來越沉重,心中只道:【睡不得,我在聆聽婆婆的撫琴,倘若睡著了,豈非大大的不敬?】
但雖竭力凝神,卻終是難以抗拒睡魔,不久眼皮合攏,再也睜不開來,身子軟倒在地,便即睡著了。睡夢之中,仍隱隱約約聽到柔和的琴聲,似有一隻溫柔的手在撫摸自己頭髮,像是回到了童年,在母親的懷抱之中,受她親熱憐惜一般。過了良久良久,琴聲止歇,風羲便即驚醒,忙爬起身來,不禁大是慚愧,說道:【在下該死,不專心聆聽婆婆雅奏,卻竟爾睡著了,當真好生惶恐。】
病弦嫗道:【你不用自責。我適才奏曲,原有催眠之意,盼能為你省心化郁,煩惡之情,可減少了些么?】
風羲:【小憩半會,還是有些困頓。】
病弦嫗笑道:【你性情倒也開朗,只是你聽說過息紅淚的由來嗎?】
風羲搖頭:【不知。】
病弦嫗:【閻摩三寶。】
風羲:【哪三寶?】
病弦嫗:【摩羅天章,這是我賦予主宰生死的權能。閻王印璽,代表我權威的執行。而你又該叫做什麼呢?人間是非,不斷殺戮更盛,武力不是絕對。我不能理解的事物,那就是感情……息紅淚,這是我留給人類最後的希望。】
風羲:【聽起來像是個神棍說的話?】
病弦嫗:【你要是知道後來的故事便不會覺得了,相反他是真正的神,一個來自異世界的神。】
風羲:【異世界!】
病弦嫗:【因為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最後又去了哪裡,唯一留下的只有閻摩三寶的傳說。】
風羲:【這三寶真的有這麼神奇嗎?】
病弦嫗:【其他的吾不知道,但摩羅天章確是真實存在的,正是憑藉這件寶物,遠在南方的三苗小國在朱雀國和青龍國的夾縫中突然崛起,十戰十決,屠滅青龍國三十萬大軍,侵奪朱雀國北疆十郡。】
風羲:【殺了這麼多人,想必摩羅天章是件不詳之物。】
病弦嫗:【所以三苗國的國君無人能活過三十歲。】
風羲:【因為他們比摩羅天章更可怕。】
病弦嫗:【說得對,摩羅天章再厲害也只是一把劍,就算再鋒利再邪惡,又怎麼比得上持劍者的狠心。】
風羲:【但這和息紅淚有什麼關係?】
病弦嫗:【有,因為只足夠狠心的人才能掌控息紅淚。】
風羲:【為何?】
病弦嫗:【在得到息紅淚的那一刻,我將自己的家毀了。】
她輕輕撫過案上的息紅淚,白皙乾淨的手看起來那麼美,那麼穩定:【八十七人,其中就有我的父母,還有孿生妹妹。】
風羲不說話了,因為面前的這個人確實心狠手辣,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病弦嫗:【現在,你有那樣狠的心接受息紅淚嗎?】
風羲垂著眼,搖搖頭。
病弦嫗:【那太遺憾了。】
【我沒有那樣狠的心腸,但是我有勇氣。】
風羲決絕道。
病弦嫗:【勇氣嗎?我聽說有大勇氣的人必有大毅力,你是否也能忍受一切?】
風羲笑了笑:【以前或許還不確定,但現在看到了你,我相信人能忍受這世界的很多痛苦,但唯獨無法忍受寂寞。】
病弦嫗嘆息:【你會後悔的,因為你現在還不是真正的寂寞,你還能等,還有一個盼頭。】
風羲:【人活著如果只是為了等待,那麼上天就不會給你雙腳,讓你去追求。】
病弦嫗並不即答,過了片刻,才道:【你琴藝如何?可否撫奏一曲?】
風羲心下欣喜,臉上又是一紅:【弟子從未學過,一竅不通,要從婆婆學此高深琴技,實深冒昧,還請恕過弟子狂妄。】
病弦嫗喚出沐搖光,道:【搖光,你明日以奏琴之法傳授風公子,倘若他有耐心,能在紅樓久耽,那麼……那麼我這一曲《四病禪心》,便傳了給他,亦自不妨。】最後兩句話語聲細微,幾不可聞。
次日清晨,風羲便來徵之間中學琴。沐搖光取出一張焦尾桐琴,授以音律,說道:【樂律十二律,是為黃鐘、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中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此是自古已有,據說當年黃帝命伶倫為律,聞鳳凰之鳴而制十二律。瑤琴七弦,具宮、商、角、微、羽五音,一弦為黃鐘,三弦為宮調。五調為慢角、清商、宮調、慢宮、及蕤賓調。】當下依次詳加解釋。
風羲雖於音律一竅不通,但天資聰明,一點便透。沐搖光甚是喜歡,當即授以指法,教她試奏一曲極短的《意盡天曲》。
風羲學得幾遍,彈奏出來,雖有數音不準,指法生澀,卻洋洋然頗有青天一碧、萬里無雲的空闊氣象。一曲既終,病弦嫗在隔舍聽了,輕嘆一聲,道:【風公子,你學琴如此聰明,多半不久便能學《四病禪心》了。】
沐搖光道:【小……姑姑,風公子今日初學,但彈奏這曲《意盡天曲》,琴中意象已比搖光為高。琴為心聲,想是因他胸襟豁達之故。】
風羲謙謝道:【婆婆過獎了,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弟子才能如婆婆那般彈奏六弦天箏。】
病弦嫗失聲道:【你……你也想彈奏參與那六弦天箏嗎?】
風羲臉上一紅,道:【弟子昨日聽得婆婆六弦天箏雅奏,心下甚是羨慕,那當然是痴心妄想,連公子羽和婆婆尚且不能奪魁,弟子又哪裡夠得上?】
病弦嫗不語,過了半晌,低聲道:【倘若你能見他,自是大佳……】語音漸低,隨後是輕輕的一聲嘆息。
如此一連二十餘日,風羲一早便到徵之間來學琴,直至傍晚始歸,中飯也在沐搖光處吃,雖是青菜豆腐,卻比大魚大肉吃得更有滋味。
聽劍生連日來跟著風羲來來回回,也沒怎麼尋死膩活了。
某日,聞琴羽路過徵之間,見聽劍生守在門口朝裡頭張望,不由笑道:【或許我也得給自己一個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