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五十六 不知園裡樹,哪個是真梅
花滿天預測白虎人會等待黑夜的來臨然後發動突襲。白虎人還有二百八十騎的戰力,而花滿天這邊卻只增加了兩名。被趕跑了一次,他們不可能就這樣厚著臉皮撤退的。
【為了讓民眾的信心產生動搖,也為了讓自己能確定目標,他們一定會放火的。因為他們對這邊的地理環境沒有信心,所以一定會從街道前來。就是這樣。】
對花滿天而言,這是他自離開皇庭禁衛之後的第一次作戰。那個時候,花滿天率領著一萬名精銳的禁軍。而現在,他手邊只有奢比屍的殘兵敗將和君子國地方的農民、樵夫和小官員,合起來也不過三百人。
【這樣才好玩哪!】
花滿天一邊思索著,一邊將原本和戰爭無緣的人們配置在各處,下達指示。眼看著自己的妻子被殺的男人們燃著熊熊的復仇心,戰意正旺。如果他們能嚴守花滿天的指示,或許比久經戰場的士兵們更靠得住也說不定。
頭上卷著黑布的讓一目在連接懸崖到內城的街道上築起了用木材編成的柵欄,在柵欄前面倒上魚油,同時在上面撒上自己做的黑葯。
那是軍隊在襲擊大規模的商隊時所用的武器,將油脂和硝石、硫磺、木炭,另外再加上三種之多的秘葯調合一在起。這個配方會產生爆裂的聲音。如果和魚油配在一起的話,應該可以發揮極大的威力的。或許是對奢比屍的公主發泄完了怒氣和不滿吧?他只是默默在做著自己的工作。
當一彎弦月升至夜空正中時,黑暗中響起了馬蹄聲。白虎騎兵們的反擊開始了。
近三百匹的馬蹄重擊著地面逼近了。聲響之大似乎震撼著人們的腹部。然而,對曾經擁有一萬名騎兵的萬騎長而言,感覺上只像是一道微風拂過。
在黑暗中,幾道小光點燃了。火箭撕裂夜氣凌空飛射。火箭纏卷著樹枝和木材,閃著紅色和黃色的火焰,迫近的白虎騎兵的甲胄反射出火影,黑暗中浮現出令人不愉快的光景。就在這一瞬間,花滿天所發射的火箭刺進了地面。
狀況完全改變了。火勢引發了火藥和魚油,形成了令人眼花了亂的火幕,阻在突進的白虎騎士們的眼前。
【哇……!】
【啊,這是……!】
馬兒因為受驚而狂亂,騎手被甩到地上。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爆裂的響聲麻痹了人們的耳朵。馬兒們更是驚慌地嘶鳴,騎手們根本無法制止它們。
【散開!】
一個像是隊長的騎士大叫。僥倖得以不致落馬的騎兵們聽從他的命令,把馬首朝著左右方調轉。這個時候,幾個落馬的騎士很可憐地就成了同伴馬蹄下的冤死鬼。
此時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白虎騎兵靠著稀微的月光跑向另一條路,想繞到異教徒背後去。
然而,讓一目和花滿天所設計的陷阱有兩層、三層的構造。迂迴賓士在夜路上的馬兒突然傾倒了。原來繩子就橫在道路上。騎兵產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阻力而從馬鞍上被甩了出去,凌空飛過摔落在地上。當他們忍著痛楚和甲胄的重,一邊呻吟一邊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卻又被用來網魚的魚網給罩住了。
有些被網罩住卻仍然想掙脫出來的白虎士兵頭上又被澆下了有血腥味的液體--魚油。當他們想逃脫出網的時候,火箭發射出來了。魚油引起了火勢,熊熊地燃燒著。
慘叫聲此起彼落,化為火團的白虎士兵的身體在路上彈跳著。說起來這實在是個很殘酷的戰法,可是,在大白天里,眼看著妻子被虐殺的君子國居民卻毫不留情。他們手上揮著棍棒跑了過來,不斷地毆打著成了火團的白虎士兵,一直到他們動也不動為止。
在另一條路上的白虎兵發現有發光的東西從樹上落下來,但是,這些東西也只是粘在他們身上而已,所以他們也不在意,繼續往前奔跑。他們看見前方有一個騎士擋在路上,是一個身穿奢比屍風甲胄的獨眼男子。當然就是讓一目了。
因道路狹窄之故,白虎騎兵無法繞過讓一目的兩側,於是他們只能和獨眼的男子從正面做一對一的戰鬥。
【異教徒!現在你要為那些賣弄小聰明的舉動付出代價了!】
第一個騎兵挺起了長槍往前突進。讓一目輕輕鬆鬆地就避過了這一槍,隨即在逼近至極近距離的白虎騎兵脖子上狠狠地橫向砍了一刀。頓時響起了一個異樣的聲音,首級飛了起來,甲胄包著的胴體發出了重重的撞擊聲倒在地上。這個時候,第二個騎兵從右肩到左腋下已經被砍裂了。
讓一目垂直地揮下大劍、水平地砍殺、斜向狙擊,而這些邊疆的動作都以大量人血做為裝飾。交互重擊的劍的響聲在讓一目的耳邊響著。不久之後,慘叫聲再度響起,其他的騎兵丟下了隊長,開始逃命。
被丟下來的白虎騎兵隊長也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當他迎擊讓一目的時候,動作一點也不慌亂。或許是為了讓同伴逃跑吧?他只好挺身而出,讓自己暴露在讓一目的渾天杵下。經過十幾回合,棍刃不斷發出尖銳的碰撞聲,火花四處飛濺。然而,基本上在力量方面就相差甚大,不久,血從隊長被擊碎的頸部噴射而出,人也跟著落地了。
【真是可惜啊!技藝不如勇氣來得落實。】
對著地上的屍體丟下這一句話,讓一目踢了一下馬腹,開始追逐逃跑的敵人。
夜色仍然一樣濃,然而,逃跑的白虎騎兵的甲胄上吸附著夜光蟲,根本不需要擔心會追丟。一共有六個人,這是敵人僅剩的數目。
被追的六個人和追人的一個人奔過拿著長槍和棍棒、坐在路邊的君子國人身旁。
讓一目大吼。
【不要讓他們跑了!追啊!】
如果被跑掉了一個人,這裡的情形就會被白虎軍的中樞部知道。要是把他們都殺掉了,白虎軍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算要訂定策略,那也要花上相當多的時間。君子國的人就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做防禦的工作,或許也可以向神使的軍隊求援了。
不能讓白虎士兵逃了。這一點君子國的人們也曉得,可是,原本就不習慣於作戰的他們已經用盡了力氣和體力,只能癱坐在地上了。
不得已,讓一目只好單槍匹馬追上去。
追。
追近。
追至。
追過。
凌厲的棍將白虎士兵的頭部敲得粉碎,噴出的血乘著風勢形成了一道紅色的奔流穿過夜氣。
又一棍,擊落了另一名騎兵。白虎兵已經沒有反擊的意念了。他們只是瘋狂地、沒命地奔逃。距離已經拉開的其他四個騎兵似乎無法在短時間內追上,現在只有使用弓箭了。
能當上一個十二神將的話,在劍、槍、弓各種武藝都有超群的造詣。然而,若水準高到一個程度,那自然就有最擅長的和比較遜色之別了。而讓一目就比較不善於使用弓箭。當然也不至於說是手法低劣。在實戰中他也不比別人差,他射出的弓箭足以穿透敵兵的身體。
彷彿要證明自己的厲害似的,讓一目先射出了兩枝箭射落了兩個白虎騎兵。第三枝箭微微地偏掉了,然而,第四枝箭又射落了第三個人。
這時候,最後一個人已經脫離了弓箭的射程了。讓一目咋咋舌放下了弓,他覺悟到將要有一段漫長的追逐。正要鼓動馬匹往前追時,一團風也似的東西飛了出來與讓一目并行。
在弓弦的聲音消失之前,身影已成一個黑點的白虎騎士從鞍上倒栽蔥似地落了下來。在旁觀看著的讓一目看著帶著一張不和悅表情的臉的年輕人放下手中的弓。
【真是好功夫啊!】
讓一目這麼一誇獎,花滿天一樣帶著不高興的表情回答。
【我自負為青龍第二弓箭名手。】
【那麼誰是第一呢?】
【我還沒有碰上,不過,我想有一天會在某個地方遇上比我更行的人。】
真是個一點都不知道謙虛的傢伙啊!讓一目沒想到自己,在心中這樣評量著對方。然而光就弓箭技術來講,小花在十二神將中大概首屈一指吧?
突然,花滿天拔起了劍刺了出去。原來是一個倒在地上的白虎騎兵還沒有完全斷氣,想對花滿天進行報復性的一擊。
【哎呀,好好躺在地上我可以裝作沒看見的。如果你死得不甘心,儘管化成厲鬼來找我好了。】
甩落刀上的血跡,花滿天搖著頭丟下這句話。這句話無疑是這場充滿血腥戰鬥的句點。
白虎騎兵從君子國被一掃而光,君子國也暫時恢復了平靜。在大方地接受了君子國人純樸的謝詞及酒壺之後,讓一目現在要求奢比屍履行契約。由於他確實把白虎騎兵都消滅掉了,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女官長一開始還佯裝不知。
【啊,什麼事啊?因為太忙了,又遇上了這種事,我常常會忘了事情的。】
【狡猾的老太婆。就是我們約定的謝禮啊!如果你忘了,我倒不介意提醒一下。】
【啊!如果在處理完白虎人之後自己也戰死的話,那就是最理想的發展了。】
【我沒有理由要為老婆婆的理想殉死。請立即履行你的約定吧!】
於是,讓一目拿到了五百枚奢比屍金幣和三層的豪華青玉首飾,然而,花滿天就不同了。
【我不收受助者的謝禮。】
所以他什麼也沒有拿。花滿天似乎把這個世間的人分為幫助的對象和毆打掠奪的對象兩種,或許與他白民國的習俗有關吧?
黎明將至。一道似細劍般的白光在內海的水平線上浮起。當花滿天收受了謝禮正要下船時,一個年輕的女官叫住了他。原來司徒詩公主正在船艙內等著。將悠哉的公子哥迎上船之後,司徒詩公主開始喃喃地說道:
【我有事要請教你。如果你願意回答,我將不勝感激。】
花滿天心想,大概就是那種事吧?他喜歡女人,而女人也喜歡他,但是,他可從來沒有想過會受到公主或王妃之類的女性所傾慕。
【我聽說你是青龍王國的將軍,那麼,你應該很清楚王宮裡面的事羅?】
【多多少少吧!】
花滿天的回答很簡潔。對花滿天而言,充滿豪奢、壯麗卻極盡虛偽、拘謹的王宮讓他覺得很不舒服。若非有重要的事情,他是儘可能不去接近那種地方。
【那麼,你應該認識李玄靈王子吧?】
什麼?剛剛這個公主提到了誰的名字啊?即使豪膽如花滿天也因為事出突然而大感驚訝,他回視公主的臉。
【你所說的李玄靈王子就是先王李明淵陛下的兒子嗎?】
【你果然認識。嗯,就是那個父親被殘暴無道的兄弟殺死的王子,青龍真正的國王。】
花滿天無從回答,他又回視著被面紗罩住著的公主自豪有臉龐。
【內親王殿下,你為什麼要問李玄靈王子的事呢?】
【因為對我而言,他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說完話,司徒詩內親王把手伸向面紗,慢慢地拿下面紗。奢比屍公主的臉第一次出現在讓一目眼前。他有著太過白皙的皮膚、纖麗的臉龐和古銅色的頭髮,至於瞳孔的顏色則不清楚。公主的兩隻眼睛緊緊地閉著,或許是發現到讓一目的反應吧?公主靜靜地問道:
【女官長沒有告訴你我的眼睛看不見嗎?】
【沒有,我是第一次聽說。】
果然是一個狡猾的老太婆哪!讓一目不禁在內心咒罵女官長。
【那麼,你並沒有看過李玄靈殿下的臉羅?】
【我知道李玄靈殿下的臉受了嚴重的燒傷。可是,我是一個瞎眼的人,什麼樣的臉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
原來李玄靈王子的青銅面具是為了隱藏火傷的。花滿天終於了解了。可是,如果他真的恢復了正統的王位,難道以後也要一直戴著面具嗎?
【花公子,我在十年前遇到李玄靈王子之後,心中就只有他一個人了。我想見他,請你幫幫我的忙。】
【你知道李玄靈王子的為人嗎?】
【他是一個個性激烈的人。可是,對我是很溫柔的。這樣就夠了。】
司徒詩公主如此斷言道,花滿天再次無言以對。李玄靈雖然是一個復仇心強烈的男人,但是對奢比屍年幼而盲目的公主卻沒有做過什麼殘酷的行為。
【可是,很抱歉地問一句,如果你見到了李玄靈殿下之後又要如何?我這樣說吧!他是一個執著於青龍王位的人……】
【李玄靈王子不是青龍的正統王位繼承人嗎?如果他不能即王位,那麼,青龍跟白虎或奢比屍都一樣了,都成了一個沒有正義也沒有人道的國家了。不是嗎?】
花滿天微微地聳了聳他寬闊的肩膀,不過,公主當然看不到這個動作。
【李玄靈王子是這麼想的吧?】
【你有不同的看法嗎?】
【春雪滿空來,觸處是花開。不知園裡樹,哪個是真梅。】
為了避免再做深入的討論,花滿天簡短的回答。瞎眼的公主陷入了深思。外人是不適合表示太多意見的。
當然,花滿天的想法和她是不一樣的。
雖然我吃牛肉或羊肉,但是那並不是因為牛或羊做了什麼壞事。花滿天這麼想,這個世界,是不能光以片面的正義去劃分的。如果李玄靈和司徒詩再見面而結了婚,大概會生出一個喜好正義的正統王子吧?
花滿天知道李玄靈在哪裡。他應該在西方的昆吾城和天怒十方軍團作戰。可是,要到達那裡,司徒詩內親王必須經過白虎軍的佔領地。
對花滿天來說,被捲入麻煩事當中是他敬謝不敏的。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最麻煩的事就是別人的愛情。更何況,一方是李玄靈王子,而另一方又是奢比屍的公主,跟他們糾纏在一起無異是拿著自討苦吃。
【讓我考慮一下。】
豪放而果斷的花滿天很難得地給了一個模糊的答覆然後離席而去了。因為他覺得如果再這樣下去,他終究會答應對方的要求。
從船艙來到甲板上,讓一目遇見了女官長喬娜。當她看見花滿天的時候,露出了一個暖昧的笑容。這個細心的老婦人一定知道他和內親王的對話吧?花滿天再度壓抑自己想咋舌的情緒。
正想離去時,他才發現讓一目在喬娜旁邊正凝視著自己。
【幹嘛?有話要跟我說嗎?】
被花滿天這麼一問,讓一目以一貫不平的表情和不平的聲音說出了出人意料之外的事。
【就把讓公主和李玄靈那傢伙見面的任務交給我吧!】
【哦……】
花滿天看著憨厚的大個子。讓一目雖然想掩飾自己的表情,但是,他年輕的臉頰突然顯得極有生氣,兩眼也不敢直視花滿天。事情很明顯,不善交際的老實人也被委以和花滿天一樣的請求。
【那你不去找神使了?不找他可以嗎?】
【神使的眼睛可很正常。】
【唔。說得也是。】
花滿天沒有說出你一定是愛上公主了吧這句話。讓一目取代花滿天而接受了這個棘手的任務,若再加以嘲諷或愚弄是會遭神的處罰的。
【那麼,你去好了。每個人都有該回去的家和該走的路。】
說完這句話,花滿天又加上了一句。
【霍疾在李玄靈王子身邊做事。他是你我舊識,也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
【你不想見他嗎?】
【是啊……我覺得我和他似乎無法在較好的情況下再見面了。哪,如果你見到了他,就請幫我問候兩句,就說花滿天仍然過著像花滿天的日子。】
花滿天告訴讓一目李玄靈王子大概就在昆吾城的附近。花滿天點點頭,眼睛閃著光芒。
【李玄靈王子長什麼樣子?】
【不知道。】
【你沒見過他嗎?】
【見是見過,可是沒看到他的臉。】
或許是覺得花滿天的話中隱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意味吧?讓一目無言地皺皺眉頭,於是花滿天便補充說道:
【你看到會曉得的。因為他總是戴著一個青銅的面具把臉遮起來。】
讓一目聞言把眉頭皺得更緊。對他來說,疑問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為什麼要這樣?如果沒有什麼壞事的話,堂堂正正地露出臉來有什麼關係呢?我們在戰場上,可還是以真面目示人哪!】
【聽說臉受了嚴重的火傷。】
讓一目接受了花滿天簡短的說明。
【那還真是可憐啊!】
讓一目雖然這樣喃喃說道,不過話中的意思也隱含著男子漢大丈夫何必那麼在意身上的傷之意。讓一目把皮革袋丟給花滿天,裡面包著五百枚的奢比屍金幣。被袋子的重量嚇了一跳的花滿天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被讓一目以笑容制止了。
【拿著吧!在太昊城老是讓你請客,現在想來真是過意不去,你不會不給面子吧?】
於是,在君子國碰面的讓一目和花滿天按照自己的想法而各奔東西了。這是四月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