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四十七 榮悴本無憑
三月十日,李玄靈率領的青龍軍和丁火部開始了第一次的交戰。
昆吾城位於距大陸公路約二點五公里遠的岩山上。這座岩山為幾乎是從平地上直立起來的斷崖所包圍,要攀登上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穿過岩山的內部,有一段長長的階梯和便斜路而呈螺旋狀延伸,連接著面向平地的出入口。出入口設有兩道厚重的鐵門。
因此,盤踞在城裡的軍隊如果不出兵,攻擊的一方也只有耐心地包圍了。然而,李玄靈一開始就無意做持久戰。他打算運用計策,把丁火部引誘出來。
那一天,守在昆吾城內的丁火部看見在平地上擺開陣勢的青龍軍在陣地之前插上了一根旗子,那是黑底上著青銅徽章的蒼天教的神旗。青龍軍在驚異不已地遙望著他們的丁火部面前放火燒了神旗,眼看著神旗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面旗子當然是特地做成和神旗一樣的普通旗子,然而,對白虎人卻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可惡!這些焚燒神旗天殺的異教徒們!把他們大卸八塊!】
狂信者一旦生起氣來,用兵或戰術等根本就不是問題的重點所有了。把瀆神的異教徒打下地獄去!蒼天教下了命令之後,將兵們立刻穿上了甲胄,騎士們跳上了馬往傾斜路急奔,而步兵則快速地從階梯上衝下來。打開了兩道鐵門,也在平地上擺起了陣勢。
當然,李玄靈就是在等待著這一刻。
他把軍隊分成三隊,左翼交給霍疾,中央部隊交給楊雄,自己則率領著右翼。剛剛加入的花滿天被配屬在左翼。以他和霍疾的關係來看,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很快就會輪到你了。現在你就暫且做馬上觀吧!花滿天。】
【做馬上觀時我想喝杯麥酒哩!】
男人回答。他不穿甲胄,只是一件白袍,儘管如此,他的儀容仍然大大地壓過了一般的騎兵們。
喇叭聲響起,戰鬥開始了。
丁火部舉起了長槍往前突進。
重裝騎兵的突擊往往是打擊力勝過機動力,相當有重量感。
青龍軍則先以弓箭隊加以對抗。然而,丁火部的先頭部隊連馬都披上了甲胄。飛射而來的箭並沒有對他們造成多大的損傷,丁火部衝進了青龍軍的陣地。
殺界大開。
巨大的聲響支配了整個戰場。半空中交織著一片你來我往的箭雨,地上則布滿了屍體和鮮血。青龍人和白虎人就在當中相互砍殺、突刺、鬥毆。血腥味瀰漫了整個戰場。
青龍的步兵隊招架不住丁火部的壓力,後退了十步、二十步之後,半像是崩潰似地往後方潰散了。丁火部乘勢追擊。他們口中念著蒼天神的名字,騎著馬展開追殺行動。砂塵漫天,遮蔽了天空。
這個時候,李玄靈自己所率領的右翼部隊殺進了正突進中的丁火部的側面,看來就像一條鐵河衝進了另一條鐵流當中。
一名銀鏢騎士倏地抬起頭來看時,李玄靈的青銅面具和長槍同時閃起了光芒。銀鏢騎士的身體被李玄靈的長槍完全貫穿,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死了。奪走他生命的那枝長槍的穗尖再繼續向前刺進了另一個騎士的腹部。
這時候,李玄靈丟下了槍,抽出了劍,砍進了迎面襲來的銀鏢騎士的側面。騎士從鞍上滾了下來,滿是鮮血的臉埋進了砂土當中。
【就是現在,花滿天,看你的了!】
霍疾一喝,在戰場中心信步的劍客從容地點了點頭。
突破青龍軍中央陣地的白虎騎士們讓馬蹄掀起漫天紅灰色的砂,朝山的斜面賓士而來。跑在陣前的兩個騎兵躍上山峰,大叫著【蒼天榮光】。
就在這瞬間,花滿天的軟劍揮向空中。
高亢的聲音夾雜著血沫,兩名銀鏢騎士的頭部就連著甲盔飛離了身體。兩顆頭顱濺起了鮮血,滾落在砂土裡。白虎人發出了恐懼和憤怒的叫聲。
花滿天踢了踢馬腹,衝進了敵陣當中,左右砍殺著白虎人。那把輕飄飄的軟劍在他手裡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不斷地揮舞著,騎在馬上的花滿天就像從手掌中發射出雷電的天神的化身一般。
在戰場上辟開一條血路之後,花滿天回過馬頭,再度跳進敵陣當中。每次軟劍一揮就又出現一條新的血路。花滿天無以倫比的劍技擊碎了白虎人的盾牌,砍裂了他們的甲胄。撒在砂上的鮮血立刻就被吸進去化為大地的一部分。
霍疾指揮的青龍軍朝著開始動搖的白虎人展開突擊。
馬兒嘶鳴著,金屬碰撞發出了尖銳的響聲。勝利者的怒吼和敗北者的悲鳴不斷地響起,白虎人終於給青龍人打敗了。
丁火部留下了兩千具以上的屍體,逃進了昆吾城。牢牢地關上了兩道鐵門,藏在聳立的岩山內部。
【看樣子,他們暫時不會出擊了。原本我們並不打算做持久戰的,不過,我們有我們的計策。幹得好,花滿天。】
全身甲胄被敵人濺出的鮮血染紅了的霍疾對花滿天讚賞有加。花滿天把軟劍收回劍鞘,正待要回話時,李玄靈帶著楊雄騎著馬靠了過來。銳利的眼光從青銅面具內射向花滿天的臉上。
【你就是花滿天?】
【正是本公子……】
聽到花滿天不太鄭重的回話,楊雄怒眼以對。
【不懂禮節嗎?這位是青龍的正統國王李玄靈殿下!】
【如果是國王,就不該稱呼為殿下,應該是陛下吧?】
一陣嘲諷讓楊雄閉上了嘴巴之後,花滿天凝視著李玄靈的青銅面具。他的右眼中浮起了猜疑的表情。
【李玄靈殿下,如果你是真的李玄靈殿下,為什麼要將臉遮起來不讓人看到呢?】
這是一個極為無禮的問題,發問的人也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他看穿了青銅面具表面燃著怒火,遂微微地笑道:
【在下自認風流倜儻,並沒有什麼羞於見人,所以殿下不妨也跟我一樣吧?一個好國王需要學會以誠待人啊!】
【花滿天……!】
霍疾低聲喝道。他知道花滿天是有意挑釁。打從以前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只要他不高興,哪怕是國主,他照樣嗤之以鼻。他招惹李顯堯的不悅也不只一兩次了,但是,每次他都因為建立了功勛而回到宮廷任職。
【你身為霍疾的朋友卻不知禮數。你想惹王者不悅嗎?】
花滿天似乎故意地嘆了一口氣。他把視線投向老朋友,以再清楚不過的語氣說道:
【霍疾呀!實在對不起你了。不過,看來我跟這個人性情是合不來了。我好不容易才因殿前缺席而獲得了自由之身,還想再保有這樣的自由。現在就此告別了。】
【花滿天,別這麼性急!】
霍疾的聲音卻被李玄靈的怒喝給蓋過去了。
【讓他走,霍疾。對國王無禮本來就該處以車裂之刑的。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這次就放過他。不要再讓我看到他那張令人不愉快的臉!】
【多謝你的寬宏大量,李玄靈殿下。和青龍同胞一起流血流汗實在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
說完,花滿天便下了馬,開始整理著裝。他旁若無人似地梳理被風沙弄髒的外衣。然後壓低了聲音對著靠上來的霍疾問道:
【你打算怎麼辦?就這樣本身於李玄靈殿下的幕營里嗎?】
【青龍神使有蘇銘和房玄明,平陽王有星宿海扶持,當今國主也有重臣在旁。如果我沒有跟在李玄靈殿下身旁,似乎是不太公平吧?倒是我的力量太微薄……】
把甲胄完全脫掉之後,花滿天把軟劍吊在腰間,再度跳上了馬。
【你也辛苦了。姑且不說李玄靈殿下,我會為你祈求武運的。但是,我並不是一個虔誠的教徒,或許我的祈禱反而會造成反效果也不一定。】
花滿天微微一笑,在馬上對著李玄靈點了點頭,便調轉了馬頭。他知道在此地久留是沒什麼用處的。
在走了約五公里之後,花滿天回頭張望。後面並沒有追兵,或許是霍疾制止了吧?
【……是我太性急了嗎?說起來也沒有任何事實可以保證我跟神使能合得來啊!】
他拿出了裝滿麥酒的皮革水壺湊到嘴邊,對著風微微地笑了起來。
【算了,如果不合意,頂多也只是離開而已。這麼短暫的人生,再也沒有比待在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君主委屈自己活下去更無聊的事情了。】
男子一隻手拿著麥酒水壺,一邊策馬前進,一邊開始大聲地唱起歌來了。
【西風吹鬢,殘發早星星。嘆故國斜陽,斷橋流水,榮悴本無憑。但朝朝、才雨又晴。人生飄聚等浮萍。誰知桃葉,千古是離情。】
朗朗的歌聲和馬蹄的響聲慢慢地在無人的荒野上向著東方移動。
青龍國的東部一帶在三月二十八日半夜發生了二十年來最大的地震。
震動越過了上工下蟲河的水面,擴及黑齒國的西部。多處的山崖崩蹋了,地上也出現了裂縫,貧窮人家的房子都傾斜了。
青丘城塞也搖晃不已。既然是地上的建築物,有這樣的情況產生是理所當然的事。
震動情況非常劇烈,風桐也從床上跳了起來,馬廄中受到驚嚇的馬兒們引發了暴動,被馬蹄踢到的士兵斷了肋骨。有幾座燭台倒了下來,引起了火災,不過,很快就都被控制下來了。城壁和城館並沒有什麼損害。有一個人受了重傷,除此之外,還有幾個人被從架子上掉落的瓶子打到了頭,或是因為腳步不穩而從階梯上滾下來而受了輕傷。城內的損傷情形就只有這樣,然而,出去偵察的騎兵們卻帶回了令人心悸的報告。
【凶犁土丘的周邊因為此地的地震而造成很大的損失。連整個山容都變了。原本靠上去看個究竟的,但是,路被落石和崩落的山崖擋住了過不去,再加上風雨強勁,根本無法接近。】
【凶犁土丘?凶犁土丘是這樣嗎……】
風桐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感。
據說凶犁土丘是三百年以前,應龍封印魔神於地底的地方。在朝著青丘城回來的半路上,遙望著凶犁土丘的風桐曾經被一種莫名的巨大妖氣所籠罩。風桐想起了這件事,他再也無法平靜了。
【大人,反正我們就要往西方進軍了。如果您不放心,我們可以在半路上做個詳細的調查。】
風桐同意蘇銘的說法。
他沒有辦法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在遠離青丘城的雁門的地下,穿著暗灰色衣服的男子正愉快地對著弟子們說道:【……青龍神使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如果像土龍一樣蜷縮在青丘城內的話,或許可以活久一點。戰神大人的再生比我們想象中的還快哪!大家不要偷懶,趕快做好迎接大王的準備……】
然而,就算風桐聽到這些話,他也不會就此撒手不管的。
現在,他身邊有蘇銘、房玄明、華彥泉、逢儀、晏殊、若葉、流真、胡曌,以及二十名千騎長。在他們的支持和協助之下,風桐將要展開一場解放青龍國和人民的聖戰。
三月底。
以在青丘城的青龍神的名義公布了兩項歷史上重大的布告。這兩項公告都出自君子國的舊主房玄明之手。
第一個公告是【白虎追討令】,檄文散發到青龍全國各地。大意是說,為了趕走入侵故國的白虎人,所有的青龍人都該集結到青龍神使麾下。
第二個公告是【奴隸制度盲目廢止令】。公告中明文約定,將來等召集青龍七宿之後便解放青龍國內的所有奴隸,禁止販賣人口。
總而言之,因為這兩個公告,風桐清晰地宣告了自己的立場,不管是政治上、軍事上或者歷史上的立場。他將成為自山海界開闢以來,青龍國歷史上第一個將人民和土地自異國的侵略支配和本國的舊制度中解放出來的革命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