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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四十二 骨肉相殘

  混亂雖然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但是,黑齒國往後的方向似乎已經確定了。 

  下一任的國王是烏獲王子。原本與他競爭王位的烏曼現在已經因為背叛了決鬥的判定,殺害了自己的岳父陸洱而成了待罪之身正被追捕當中。 

  在黑齒國都黑曜的貴族和官吏們都相繼向烏獲宣誓效忠了。至於那些仍然追隨烏曼的人則離開國都逃向邊境了,可是,今後,這些人可能都要被冠上【叛亂軍】的稱號了。現在,在黑齒國內,烏獲才是正義的化身。 

  國王烏桓二世因為心靈受到衝擊,再度卧病在床,而且身體狀況急速地衰弱。有一天,他把烏獲叫到病房來。 

  【能不能放烏曼一馬,烏獲?】 

  【我了解您的心情。父王。可是,他無視於決鬥的結果,違背眾神的審判和父王的旨意。而且,他又殺害了世襲宰相,同時又身為他岳父的陸洱。就算我放過他,法律和正義也不會原諒他的。】 

  烏獲的態度雖然強硬,可是,看到衰老的父王充滿哀求的眼光,他實在也沒有辦法就一口回絕。烏獲帶著為難的表情陷入沉思,最後,他和父王約定了幾件事。 

  叫烏曼自首。如果他願自首,就不取他的性命,把他安置在寺院中。至於那些追隨烏曼的地方豪族們如果願意歸順,就赦免他們的罪。把重心放在黑齒國內的再統一工作上,而不要一心想復仇…… 

  烏獲的約定似乎讓國王烏桓感到安心不少。由於濫用藥物而使身體受到損傷,要完全恢復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但是,在死亡之前,他還是戮力想盡到一個國王所應盡到的責任。他寫了把王位讓給烏獲的證書,親筆寫了勸烏曼自首的信,同時也寫了追悼重臣陸洱的追悼文。 

  當這些事情告一段落,烏桓就陷入了昏睡狀態,彷彿一下子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光了。 

  當夜晚將要過去的前一刻,黑齒國王烏桓二世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儘管對方是異國之君,烏桓的死亡卻給胡曌造成了一個打擊。 

  雖然烏桓王曾經濫用藥物,但是在臨死之前,他還是完美地盡到了一個國王,還有身為王子的父親的責任。尤其是身為一個父親,他對烏曼和烏獲的態度實在是很了不起。由這件事,胡曌不得不想起自己和父親的關係。 

  失去父親的烏獲像幼兒般發出了悲鳴。他緊靠著父王的遺體,淚水****了胸前的衣服,絮絮叨叨地悲泣自己今後將要依靠誰? 

  【儘管是假哭,不過,他也還真能哭哪!】 

  華彥泉對他的反應感到驚訝,然而,軍師房玄明卻嘲諷地做了修正。 

  【不,那不是假哭。】 

  【你是意思是說,白馬王子真的感到悲傷嗎?】 

  【也不全然是這樣。那個王子是深信自己應該為父親的死感到悲傷。所以,他才能盡情地流那麼多淚。】 

  房玄明完全看透了烏獲性格上的特異點。烏獲是一個演技高超得連自己都被騙過的人。 

  另一方面,青丘軍也得舉行葬禮,因為將軍王蹇戰死了。 

  王蹇雖然死了,但是,他所率領的一萬騎兵還在遠征黑齒的青丘軍到底有多強?有多善戰呢?雖然經過了大大小小多次的戰役,青丘軍的戰死者卻還不到兩百名。 

  【王蹇大人的手腕實在巧妙。真不愧是將軍中最年長的老將。】 

  連並不是很喜歡王蹇的房玄明也很率直地承認了這一點。 

  但是,儘管王蹇死得其所,活下來的人卻面臨了另外一個課題。王蹇所率領的一萬騎名青丘騎兵需要一名指揮官,而風桐認為只有擁有皇室名義的胡曌最適合這個職位。 

  【如果是胡曌大人,當然值得我們尊他為指揮官。已故的將軍想來也不會有任何異議,更何況神使大人也這樣希望,這件事不應該有任何問題的。】 

  王蹇麾下的千夫長這樣說道,接受胡曌立於他們職位之上。 

  風桐請求烏獲讓出一個距離國都黑曜相當近的山地。他把那個地方當成包括王蹇在內戰死沙場的帕爾斯將兵的墓地。他們的遺體被安葬在山丘西側斜坡上。西方是眺望死者們的故國青龍的方位。 

  由於身在異鄉,葬禮極其簡素,不過,風桐親臨了現場。而一手包辦大小葬禮事宜的是身為女神官的逢儀。 

  葬禮結束之後,胡曌正式從風桐那邊受命成為王蹇所率領的一萬騎兵的指揮官。 

  【女戰神,今後請一如往常一樣多多照應。】 

  【別嘲笑我,房玄明。】 

  苦笑的胡曌立刻轉換了表情。 

  【可是,王蹇大人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叔父給他密函的事。胡曌殿下的煩惱難道就這樣半途而廢了嗎?】 

  蘇銘對於此事耿耿於懷。 

  【是啊,半途而廢的話,蘇銘……】 

  有些問題是連房玄明也無法做出明快答覆的。胡曌出生的秘密就是這樣的一個問題。 

  房玄明雖然預測了王蹇的求死意念,但是,在王蹇死亡之前還是無法得到他的告白。對房玄明而言,這是一個令人遺憾的失敗,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在他的心靈深處仍然對揭發這個秘密一事有些許的猶豫。 

  在黑齒國內行軍期間,房玄明曾經有機會就胡曌的出身一事徵詢華彥泉的意見。 

  【對我來說,事情怎麼發展都一樣。】 

  他對纖細的手指撥動豎琴的琴弦,自稱【吟遊詩人】的華彥泉深藍色的眼睛中綻放著耀眼的光芒,唱歌似地說出了他的心聲。 

  【不,倒不如說,那個不知是王子還是公主的胡曌沒有正統的王室血統會比較有趣些。我願意為風桐大人奉獻一己之力,但是,我卻沒有宣誓效忠王家的意思。王室到底又能給我什麼呢?充其量不過是給我些創作的靈感罷了。但是風桐大人就不一樣了……】 

  以風桐個人而言,他確實能給華彥泉一些【什麼】。待在神使身邊就可以經歷許多好玩又有趣的事情。 

  【說得沒錯,我了解華彥泉的心情。】 

  房玄明心想,因為他自己也有這種感覺。就算胡曌沒有王室的血統,那又有什麼不好呢?他們這群人的主心骨早就不是李氏一族,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的青龍國還是李氏當家。 

  突然間,房玄明想起了在位的李顯堯。 

  儘管李顯堯有很多身為一個國王所不該有的缺點,但是,他絕對不是一個無能的人,也不是一個懦夫。房玄明認同他的優點就在於他不迷信。 

  在李顯堯即位后不久,當他在重整王宮內外的人事時,一個占星師來到李顯堯的面前。這個占星師經常奉承先皇李明淵,並央求賞賜。他對李顯堯也這樣諂媚。 

  【根據占星術看來,陛下實在是長壽之相。至少可以活到九十歲。對青龍的子民而言,這真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唔,那麼,你自己又能活幾年呢?】 

  【小的有眾神的加護,可以活到三百歲。】 

  【哦?你看來還很年輕啊?難道已經三百歲嗎?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嘲笑完了之後,李顯堯突然拔起了劍,砍下了占星師的腦袋。 

  【真是個豪邁的國王。一個詭異的占星師哪能與之匹敵?】 

  人們都這樣讚賞。歷代青龍國國主都是很迷信的人。當時魔道士、占星師、預言家都經常出入宮廷,有心的人們都不禁為這種情形大皺眉頭。而豪勇的李顯堯則一刀兩斷將這一切陋習都革除掉了。 

  李顯堯即位之後,這些人都從王宮被趕了出來。因此,有很多的魔道士和預言家都極為憎恨李顯堯,但是,李顯堯還是不加理會。 

  胡曌是否有這樣的強勢呢?今後一連串的試煉就可以明顯看出來了。 

  【烏曼這傢伙,到底是飛到天邊去了?還是潛藏入地底下了?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把他找出來,事情沒有真正的了斷我就無法安心。】 

  一邊進行亡父的國葬準備工作,烏獲一邊加緊追捕烏曼。 

  雖然和父王有過約定,烏獲並無意老實地遵守自己的諾言。他雖然拿到了國都黑曜,但是,地方上還有許多追隨烏曼的貴族。如果烏曼逃到他們那裡去,或許形勢就會逆轉。追捕的工作絕對不能放鬆。 

  完全滅掉烏曼,烏獲本身即位為國王。征討反叛他的強大的貴族們、安定四方的國境,舉行隆重的戴冠儀式、迎娶王妃等,這些都是以後的事。再怎麼快,也要花上兩三年的時間。 

  在這期間,他也不能讓遠道而來的援軍青龍國人在外遊盪。 

  他有各種各樣的煩惱。即使狡猾如烏獲也不能一味地認定未來全是一片坦途。 

  另一方面,也有一個人完全沒有所謂的未來展望。 

  原為陸洱一族的陸羽被視為烏曼的同黨而遭到拘捕,但是,在風桐的說項之下又被釋放了。他對救命恩人道了形式上的謝,帕爾斯的王太子擔心地看著他。 

  【陸羽,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這個嘛……】 

  陸羽原先追隨的烏曼形同自取滅亡了,懷疑是自己生父的陸洱也被烏曼殺了,烏桓國王也死了。他又不想服侍自己一個人生還下來的勝利者烏獲。烏獲那邊也因為他以陸洱的間諜的身份潛入自己的軍營中,而不願讓陸羽做他的部下。陸羽在黑齒國內已經沒有容身之處了。 

  【那麼,陸羽,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呢?】 

  陸羽聞言吃了一驚,在這一瞬間,他也沒有辦法立刻做出反應。看著心意不定的陸羽,風桐繼續說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所謂的神使。認真說起來,或許我根本就沒有青龍神的代理人之類高不可攀的身份,只是一名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陸羽呆然地聽著風桐說話。 

  【所以,我在藉助胡曌、房玄明及其他人們的力量收復青龍七宿之後,就許願讓自己回家。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可是一定會很辛苦,所以也不能勉強你,但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 

  風桐帶著認真的表情說道。 

  【現在我沒辦法回答您。也許這樣說顯得有些優柔寡斷,不過,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將思緒理清……】 

  【嗯,你可以慢慢考慮。】 

  風桐站起來離開現場,然而,他要離開時的笑容卻深深地印在陸羽的腦海里。 

  風桐的一貫作法,站在對等的立場拜託他人、勸誘他人。而且他總是在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自然地做出這樣的舉動,很明顯的,這就是風桐的長處。就像以前房玄明曾對風桐所說的一樣,來自異世界的主君完全沒有尊卑的概念,這不是一件好事,但卻令人感到親切。 

  青龍軍很快地就開始做回國的準備工作了。 

  原本他們就無意在異國做長久的逗留。烏獲根本就不需要多心。帕爾斯軍的目的大致上已經達成了,當然重心就要放到青龍國內的事情了。 

  【情勢既已底定,就算沒有親眼看到烏曼死亡就回青丘,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只要殿下下令,我們隨時都可以出發。】 

  話是這麼說,可是,以房玄明的立場來說,他還是想先將東方國境加以平定。他對密友蘇銘說道: 

  【如果烏曼徹底被消滅了,烏獲就會向我們露出他的獠牙。事實上,我就是在等那一天,不過,事情到底會怎麼演變呢……】 

  世襲宰相陸洱的女兒陸瑤是烏曼的妻子,如果她的丈夫當了國王,她當然就是王妃了。然而,好運從他的頭上跳了過去。現在,她在王宮內的房間內被軟禁著。烏獲以前也曾向她求過婚,而且他也不打算因虐待婦人而讓自己的聲望受到影響。因此,表面上陸瑤雖說是遭到軟禁,但是,在生活上並沒有任何不自由的地方。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烏獲認為如果陸瑤偷偷地和烏曼聯絡的話,他可以循線索找到烏曼藏匿的地點。 

  因此,烏獲暗地裡派人監視陸瑤的行動,然而,在五天之中,她什麼地方都沒去,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只有一個地方例外。 

  在她的房間附近有一個小塔,那是她禮拜祖先們魂魄的地方。所以,她每天都要前往該處去拜祭一次。她不讓任何人接近,獨自一個人度過禮拜的時間。 

  烏獲曾經派人搜查塔的內部和屋頂上面,但是什麼都沒發現,因此,裡面連個警備兵都沒有。 

  可是,烏曼就躲在吊在塔內部的大籠子里。塔上部的樑柱構造很複雜,從下面根本就看不到。陸瑤為他帶食物來,然而,就在某一次,她在送給丈夫喝的甘蔗酒中摻了安眠藥。 

  在確定烏曼睡熟了之後,陸瑤對侍女下了命令。侍女出門去,帶來烏獲的部下肯達巴將軍。 

  當烏曼睜開雙眼時,他已經被從籠子中抓下來,兩隻手被反綁在後面,捆得緊緊的。儘管他再怎麼精於槍術,在這樣的情況下也無可奈何了。他只能對著妻子咆哮。 

  【陸瑤,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像你眼睛看到的一樣。你是一個被天上的眾神所遺棄、被地上的人們所輕視的可憐人。所以,我原本認為你很適合被吊在籠子里的,結果,你還是落到地上成為一個待罪之身。】 

  陸瑤的聲音極其冷淡。烏曼重重地踏著地板,怒叱著妻子。 

  【你身為人妻,竟然背叛自己的丈夫。不知恥的臭婊子!】 

  【我不是背叛我的丈夫,我只是為父報仇而已。】 

  烏曼張大嘴巴,再發不出任何聲音了。他咬著嘴唇,面如灰土。 

  當失敗者被帶到勝利者面前時,風桐也在場。是烏獲特意把他請來的。 

  烏曼對著原應充滿了仇恨的同父異母兄弟裝出了笑容。風桐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僵硬、凄慘的笑容。烏曼原是個有身份的貴公子,而他也有著相稱的容貌。正因為如此,當他以極其卑微的樣子求饒時,看來就分外令人不恥了。 

  【烏獲呀!你跟我難道不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嗎?由於命運的捉弄,我們才會為了王位相互殘殺,可是,勝敗已經分曉了,你勝利了。】 

  【哦?你承認了?】 

  烏獲極盡嘲諷之能事地歪了歪嘴角,然而,烏曼裝做沒看見,繼續說道: 

  【讓我做你的部下吧!我發誓將對你忠誠。所以,你應該可以放我一條生路吧?】 

  烏獲刻意地重嘆了一口氣。他很快地瞄了風桐一眼之後,很為難似地開了口。 

  【烏曼呀!我們兄弟以生命和國家為賭注爭奪王位。如果敗了會有什麼結果,我們應該都心裡有數的你既然敗了,就乾乾脆脆地就死吧!我會讓你毫無痛苦地死去,你就不要可憐兮兮地求饒了。】 

  【拉、烏獲……】 

  【我們是一對不幸的兄弟啊!如果是毫不相關的人,或許我們可以有好一點的交情。】 

  烏獲的眼中很稀奇地蒙上了一層陰影。可是,那也只是瞬間的事,他隨即又扮出了幾乎可以目中無人來形容的表情說道: 

  【對你來說,這是人生的最後一夜。你就盡情享樂吧!我會為你準備酒和食物。】 

  灌下大量的酒,讓人失去意識,在毫不痛苦的情況下殺掉。這是黑齒處刑王族的做法。 

  烏曼和繩子被解開,酒和料理、水果並排在他面前。四周有士兵和行刑人圍成了一道人牆,在烏曼的左右方有四個宮女為他斟酒、服侍著他。 

  烏曼用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環顧四周,突然間,他睨視著風桐,從宮女手中奪過了酒瓶。 

  【青龍國的臭小子!都是因為你多管閑事。覺悟吧!】 

  怒號和兇器的閃光幾乎在同時發出。 

  烏曼把酒瓶扔在地上,抓起細長的瓷片,朝著風桐的喉嚨丟過去。 

  宮女們發出了可怕的慘叫聲。 

  風桐在這瞬間救了自己的命。他抓起了帶骨的肉塊,擋在咽喉前,碎片剛好就深深地刺進肉當中。 

  蒼羽拍打著翅膀,它的嘴正啄向烏曼的右眼球。 

  烏曼凄厲地叫著,用手壓住他那滿是鮮血的臉。為朋友報了仇的蒼羽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弧,回到風桐的肩膀上。 

  【沒見過這麼不死心的傢伙。烏曼啊!你遠比我對父王申訴的更沒有當國王的資格。到冥界去讓父王再琢磨你的本性吧!】 

  接到了烏獲的信號,三個行刑人慢慢地靠向烏曼。其中一個人手上拿著斬首用的斧頭。另外兩個人從左右方把因劇痛和憤怒而掙扎不已的烏曼的身體壓在地上。 

  風桐不想看這悲慘的一幕。可是,他已經介入黑齒的歷史,不能不注視著這個結果。 

  斧頭被高高地舉起,又重重地揮下。 

  慘叫聲是那麼地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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