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第164章 憶
其實，要從內心中說起來，杜姨娘當然還是不敢相信顏明真。
四年前，不，杜姨娘清楚的記得應該是整整四年零五個月前發生的事情，讓她一想起來就不覺心神發冷，遏制不住的想著找個地方藏起來。
那天，是個絕對晴好的天氣。宇文春澈興緻勃勃的帶著一家大小前往京城五十裡外的蒲葉寺。
由於杜姨娘是宇文夫人、黃氏的貼身丫頭提起來做的姨娘，所以，她也是滿心歡喜為黃氏的這一胎高興，一路上只想著到了寺廟后，好好的在菩薩跟前磕幾個頭，讓菩薩保佑黃氏能生個兒子。
從京城裡出來，剛開始倒是蠻順利的。
等下了官道后，車子行上了盤山路，原本說笑的人都不覺提了些神。
蒲葉寺建在了蒲葉山的山頂，雖然道路幾經修葺，但由於山高路遠，也只是一個條只容一輛車子通過的窄路。
那些家丁護衛們見得多了，自然是感覺沒什麼。
黃氏雖然也上過幾次蒲葉寺，可當再次行在這樣低頭就能看到下面一片幽深草木的山道上，心中也不覺有些害怕。
當走了有小半個時辰后，一行人來到了半山腰一處比較寬闊的地方的時候，她終於耐不住了，求著宇文春澈，想要停下來謝謝再走。
宇文春澈對黃氏本來就是百依百順的，此時她又懷著身孕，自然更是不肯有違她的意思，也就讓都停了下來。
車子一停，黃氏連忙下了車，乾嘔了起來。
本來她的懷孕反應就有些大，此時心中受驚后，自然更是難受不已。
杜姨娘跟其他人一樣，圍著黃氏遞水拿蜜餞等的一通伺候后，突然感覺到內急。
出門在外，碰到這樣尷尬的事情，她哪裡好意思跟別人說呢。也就悄悄走到旁邊，找了比較隱蔽的地方去解決。
等解決之後，杜姨娘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衫的時候，聽到路上馬蹄聲急，有為數不少的人過來了。
等人馬走近之後，杜姨娘就聽到宇文春澈說道：「二弟，你怎麼過來了？」
此時，杜姨娘已經收拾好了，剛要走出來，就聽到宇文春海陰測測的聲音說道：「我過來是要你的命來的。」
緊跟著就是宇文春澈的一聲慘叫，然後是撲通一聲倒下的聲音。
突然遇到這樣的事情，杜姨娘腳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別說走出去，連動都動不得半分。
「二叔叔，你瘋了么？「黃氏痛叫一聲。
「我就是瘋了！」宇文春澈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們不是夫妻情深吧，那我也送你一程。」
稍作停頓后，他又揚聲說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給老子動手，一個也不許留。」顯然是對著跟他而來的人在下命令。
顯然黃氏已經殞命在他的手中了。
然後外面就是一通叮叮咚咚的打鬥聲，混合著臨死前的慘叫。
期間，杜姨娘聽到了兩個孩子，宇文蕊的求饒和宇文翰的怒罵，但只是很短的時間，就再也沒有聲息了。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小，又驚又怕的杜姨娘癱在那裡，淚流滿面。
等打鬥聲終於停止的時候，就聽到宇文春海說道：「重新給我檢查一下，不許留一個活口！」
稍停了一下后，只聽到宇文春海又說道：「宇文春澈啊宇文春澈，憑什麼你壓在我頭上？怎麼樣，現在變成了屍首，看你還怎麼擋住我路？你放心吧，以後我會想了法子繼承了整個丞相府，讓你那老賤人母親不死不活的在這世上看著我們母子風光。」說著，後面就是一陣大笑。
宇文春海的話語顯然是對著宇文純澈的屍首所說的。
沒有想到他還有這樣的狼子野心。
生活在一個府上，杜姨娘平日里只覺得這個庶出的少爺有著雄心壯志。可沒有想到他竟然這麼狠毒。只為了一己之利，就下痛手要宇文春澈一家的姓名。
一瞬家，原本只想著隨著宇文春澈和黃氏一起走的杜姨娘按捺住了想著要豁出去的心思。
過了一會後，突然有人說道：「少爺，人都死了。只不過原先不是說一共三十九人嗎，奴才剛才查點了一下，只有三十八具屍首。」
「少了一個人？」宇文春海陰沉的聲音說道：「那還不去查看看少了誰？是奴才還是宇文春澈院子里的人？」
可同時，又有一個聲音匆忙說道：「爺，山上似乎有人下來了，此地不能久待。」
「那就撤。」宇文春海恨恨的聲音說道：「回頭派人去山下查看一下，有沒有人失足掉下去。」
有人應了一聲，然後一群人就飛快的離開了。
等聽到外面沒有了聲音，杜姨娘拖著沒有力氣的身子原本想著直接出去。
杜姨娘為了避開人，是走到轉過那邊開闊地面的山路后，往上走了幾步，在一塊大石頭後面解手的。
當她探出身子，剛要行走的時候，卻看到下面轉彎處，站著兩個人。
其中一個赫然正是宇文春海，他顯然是故意說要離開，卻留了下來，想著將隱藏起來的人抓出來。
一驚之下，杜姨娘馬上用力掩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叫出來。
而此時，已經有馬鈴鐺聲清晰的傳了過來，宇文春海才恨恨的一跺腳對著身邊的人命令道：「你回頭悄悄派人查一遍，如果要是有什麼採藥、打柴的人今天晚上下山，全都我給滅了。決不能讓任何可能見到今日這一場面的人給我活在這世上。」
然後兩個人才離開。
而杜姨娘在石頭後面，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宇文春海不僅狠毒，心底又這麼仔細，那自己別說是想著跟孟老太君報信了，想著活下去說不定都不容易。
心中明白，宇文春海會很快知道自己並沒有死之後，那自己的處境就會更加危險了。
趁著還沒有人過來，杜姨娘飛快的到剛才歇息的地方看了一眼。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準備，可當看到地上那麼多橫七豎八，少胳膊斷腿的人，她還是被嚇得頭皮發麻。
也就遙遙對著宇文春澈和黃氏的屍首磕了幾個頭，然後悄悄的離開了。
因為知道了宇文春海在山下讓人把守著，杜姨娘只好找了一個比較隱蔽的山洞藏了起來。
還好是秋天，山上有果子可以裹腹。
可能是因為心中存著一定要將這件事情的真相告知孟老太君，要為宇文春澈和黃氏，還是其他人報仇雪恨的念頭支撐著，原本身體不好的杜姨娘，愣是在山裡堅持了七八天。
也是杜姨娘運氣好。這日，在宇文春澈等人喪命的地方憑弔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從山上下來的一輛馬車，車夫和裡面的人說話用的是自家老家那邊的方言。
杜姨娘腦子一轉，頓時就跑到路中將車攔下。
她心中明白，依著宇文春海的性子，肯定是要斬草除根的。京城自己暫時回不去，如果回到老家也是不錯的。
杜姨娘並不是京城人士，而是和黃氏老家父親的老家一樣，在距離京城一百多里地的一個小鎮上。
要說杜家雖然不富有，但也不至於到賣兒賣女的地步。他們家還有著幾傾地。
可杜姨娘八歲那年，當地的土豪劣紳看中了杜家的地，想著霸佔去。
在兩方糾纏的時候，恰逢帶著一大家子人回去祭祖掃墓的黃大人。
路見不平，黃大人也就直接代替杜家將那家土豪劣紳恨恨教訓了一頓了。
那土豪劣紳雖然在地方上是一霸，可哪裡敢去惹官職在身的黃大人呢。當然也就立馬斷了想著霸地的念頭。
而杜姨娘的父親，杜青雲見此，出於對黃大人的感激，也就直接提出讓自己唯一的女兒杜姨娘給黃大人的女兒做丫頭。
黃大人只覺得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自然不肯。
可當見自己的女兒和杜姨娘兩個人相處的不錯，杜姨娘又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也就答應了。
只不過杜家那片地最後還是沒有守住。幾年後杜青雲的老妻生了重病，為了給她治病，杜青雲也就將地賣了出去。
可是錢是花了出去，人卻也沒有留住。
只不過有杜姨娘在黃府上做丫頭的月錢，再加上同村同族中人的照拂，杜青雲過的也算是自在。
前不久，杜姨娘被宇文春澈收了做了姨娘，原本是想著要杜青雲搬到京城去住的，但被他拒絕了。
此時在京城裡沒有了立足之地，杜姨娘當然想到了回到老家住上一段時間。
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老家也是不能呆了。這是后話。
卻說坐在車中的是一個老太太。
杜姨娘將自己說成是一個不被家中大娘子所接受的小妾，因為自己是被拐賣到京城的，大娘子不喜自己，便想帶著出來后直接給推到山崖給害死。
可自己命大，竟然山上的樹給攔住了，沒有被摔死。
死裡逃生之後，現在見到了老家那邊的人，希望能將自己帶回去。
那老太太是個心慈面軟之人，當看到杜姨娘身上的衣服雖然已經破爛不堪，但面料價值不凡，也就相信了她的話。
而那趕車的是她的兒子，母子兩個人立刻熱情的讓她上了車。
杜姨娘是傍晚到的老家，跟那母子兩個人告別後，一步一步走回家中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了。
而當杜青雲看到門口的是杜姨娘的時候，頓時將她一把拉到了門裡。
原來兩天前，宇文春海親自帶了人過來找杜姨娘了。當時身邊還跟著村正。
當杜姨娘將自己所經歷的事情說了一遍后，父女兩個人一合計，這家裡也是呆不住了。兩個人便收拾了些值錢的物件，連夜逃了出去。
由於顧慮到宇文春海不會放過自己，父女兩個人有親戚不敢投，也只能順著一個方向走了出去。
父女兩個人一直走了大半夜，等到黎明的時候，走到了一個小鎮上。
一連好幾天都沒有休息好的杜姨娘終於支持不住了，暈倒在了街上。
也是湊巧，杜姨娘恰巧暈倒在了一家醫館附近。
那大夫早晨起來后，聽到外面有人喧鬧的聲音，開門看到杜青雲在那裡著急呼喚的模樣，也就連忙奔了過來。
當他為杜姨娘一扶脈，頓時也就皺起了眉頭，告訴杜青雲杜姨娘已經有了一個來月的身孕。
當杜姨娘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的時候，頓時眼淚縱橫。雖然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肯定是要跟著自己吃上幾年的苦了。可想想宇文春澈因為有了這個孩子之後，不至於身後斷了香火。
就是為了這個孩子，她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為了不讓老家人發現自己父女兩個人，以免走了風聲讓宇文春海找到。父女兩個人又雇車走出去了一百多里地，找了一個小鎮隱姓埋名的住了下來。
平日里杜姨娘做些針線活，杜青雲靠著打些零工，兩個人維持生活。
由於杜姨娘懷孕前期經受了那麼大的驚嚇，後來的日子過得又清苦。等宇文燁出生后，她的身體慢慢也就添了毛病。
其實杜姨娘的身體只要好好調養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可是他們身在異鄉，有時候連飯都吃不飽，更別提看病了，也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杜青雲一邊要照顧她們母子，又要賺錢養家，也是分身乏術。
而身體不好的杜姨娘又不想著讓自己的老父親這麼辛苦，也就拼著命的做活。
到去年秋天的時候，兩個人感覺到實在支撐不下去了，想著還是回到京城裡，想著法子將宇文燁送到孟老太君身邊。
可當他們到了京城后，暗自打聽，當聽說孟老太君不理世事，府上的大小事務都是由姚姨娘做主的時候，杜姨娘哪裡敢再將宇文燁送到丞相府呢。
他們也曾經到黃家附近轉過，可有一次，恰巧碰到了宇文春海從黃家出來。眼見黃家的總管跟他那麼親熱，父女兩個頓時也就熄滅了將宇文燁交給黃家的念頭。
見自己的身子跟油燈一樣，有了日漸油枯燈盡的模樣，杜姨娘心中越來越著急。
終於她想到了將宇文燁交給孟老太君的親外甥，也總比讓他流落到別處好。可沒有想到老父親並沒有將顏明輝拉住，反而讓眼前的人尋到了跟前。
杜青雲和杜姨娘的心思一樣。雖然都對顏明真不放心，可此時也只能按著她說的做了。
因為心中都揣著事，父女兩個人就是肚子餓，也哪能吃得下去呢。也就簡單的吃了幾口，就停了下來。
然後見宇文燁狼吞虎咽的模樣，父女兩個更是心酸。雖然這些日子裡，他們兩個人盡量將食物留給這個孩子吃，可想想竟然有一年多都沒有讓孩子沾過肉星了。
再看看旁邊的紅葉，一邊心疼的為宇文燁撫著胸口，一邊怕他噎住喂水，很是上心的模樣，兩個人相互看看。
身邊的婢女對宇文燁這麼好，想來眼前的女子眼中痛惜的模樣也不是作偽吧。
「好了，燁兒，你現在不能吃的太多，會撐到的。」見宇文燁吃了兩個雞腿還想著伸手去拿東西吃，杜姨娘輕聲喝住了他。
雖然還是眼饞的掃了一眼那隻烤雞，但宇文燁還是很聽話的點點頭。然後就著紅葉的手喝了些水，又跑回杜姨娘身邊。
見他這麼懂事，顏明真禁不住說道：「燁兒乖，以後只要有姐姐一口吃的，絕對就不會讓你餓到。」
聽了顏明真的話，見她說的認真，杜姨娘看看她，剛想著說些身邊，就聽到外面腳步聲響，有人來了。
「是青枝他們過來了。」在門口看著的紫蝶報了一聲。
「好了，那收拾你們的東西吧，咱們現在就走。」顏明真說著，掉頭又吩咐紅葉：「你去找這裡掌柜的，結一下房錢。」
紅葉答應了一聲，就向著外面走去。
此時，呂六在青枝的帶領下也跟了過來。
呂六很憋屈啊，沒有想到顏明真會派人讓他過來干這事。他實在想見了顏明真告訴她一聲，小爺是無心樓里頂級殺手，而不是你家的車夫護工。
可當進門后，看到杜姨娘三個人，呂六不覺就是一愣，繼而就有些怒髮衝冠。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一個病弱女子，還有一個小孩子，顏家的三小姐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她們家的丫頭婆子看待了？
當看到呂六后，顏明真對著他一笑，說道：「要麻煩你了，讓他們跟那母女兩人住到一起，幾日後我會將她們一起接走的。」
先斬後奏，呂六有心給顏明真擺個冷臉看，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顏明真接下來的話語讓他差點蹦起來。
「還有，還要麻煩你想法子，讓神醫給這個女子醫治一下。相信有他出手，肯定是藥到病除。」說著還給了呂六一個信任你的目光。
呂六要吐血了。想想當初為了救張氏，自己在神醫跟前磕頭搗蒜，蹦上竄下，想盡了辦法，差點被折騰死才讓神醫同意了給張氏醫治。
現在張氏還沒有好，這女人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讓自己再去求神醫，還不如直接拿刀子給自己放了血來的快。
剛想著提醒一下顏明真，自己並沒有攬下照看這老幼病殘三個人的任務，可沒有想到顏明真直接一轉身子，去跟那個小豆芽菜說話去了，頓時讓呂六氣了個眼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