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麵(11.30二更)
日光透過窗紙散在琉璃瓶上,少女纖細的手指輕拂過那點點碎光。
她一襲淺粉色的衣裙,妝容精致,頭上的釵環不多,卻樣樣價格不菲。
少女的身後是一架古琴,琴上雕花栩栩如生,琴弦仿佛反著微光。
她轉身坐在琴前,緩緩抬起手,然而手指還未落在琴弦上,便聽到聲音,遂抬頭看向門口。
她抬頭,兩行清淚從精致的眼角滑落。
皇帝就是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不是驚醒,是被眼淚燙醒。
他坐起來,屋裏溫暖,屋外一片漆黑。
那是齊國提出和親以後,他去見芸兒時看到的場景。
他記得她的眼淚,記得她的溫聲哀求,她說她不想去齊國。
後來呢?
後來發生什麽了,為什麽芸兒就同意了呢?
仔細的想一想,可他發現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腦子裏一片混亂,皇帝下了炕,批了衣服坐在院裏看星星。
四月夜晚還有些涼意,天上繁星點點,皇帝覺得他很久不曾這麽寧靜的看星星了。
很靜很靜,靜到他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皇帝低頭看向那三隻無動於衷的黃狗,他輕聲叫了叫,得到其中兩條搖尾巴的回應。
隻有顏色最淺的那條過來圍著他繞圈圈,他記得這條叫小黃,是最聰明的狗。
“你陪著朕看星星可好。”皇帝輕輕摸著小黃的頭,聲音很輕,“朕好像好久沒有這麽輕快了,朕也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
這麽複雜的話小黃聽不懂,她隻是乖乖的坐在皇帝身邊,任由這個人擼自己腦袋。
沈清竹就是在這時候打開的房門。
她很少起夜,今天明明沒怎麽喝水,晚上還是醒了。
沈清竹迷迷糊糊的跟江恒說了一聲,就從炕上爬起來,穿鞋穿衣服開門。
然後被院子裏的人人嚇得瞬間清醒。
誰能想到半夜三更有人不睡覺坐在那裏跟狗說話。
皇帝看向沈清竹,三條狗看到她出來,一條兩條都過來圍著她繞圈圈。
這反差著實有點大。
“您大半夜不睡覺,坐在這裏看星星?”
沈清竹解決了生理問題,人也徹底清醒了。
“朕做了個夢,夢到了你出嫁之前。”皇帝溫和的看著沈清竹,“芸兒,你有沒有怪過朕?”
“您現在問這個問題有什麽意義嗎?”
沈清竹沒有回答,她不是慧芸公主,自然不知道答案,她甚至不知道皇帝想要的答案。
她沒有真正擁有過父親,不懂什麽叫做父女。
“你應該是怪朕的,當年朕逼你和親,你哭著求朕朕都沒有依你。”皇上的語速有些慢,“你怪朕,朕能理解,是朕的錯。”
他像是對沈清竹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沈清竹不知道他夢中都發生了什麽,自然不能說什麽。
她靜靜的陪著皇帝坐在院中,隻聽著他絮絮叨叨的。
她不喜歡皇帝,因為江恒得苦難源自於他。
可她忽然有些羨慕慧芸公主,即便她並不想羨慕。
“芸兒,朕想吃你做的荷葉糕。”
皇帝絮叨了很久,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然而沈清竹真的不會這個,家裏也沒足夠的材料。
她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回頭看到窗邊的江恒。
她笑了笑,站起身。
“家裏沒有做荷葉糕的材料,我給您做些別的吧。”
皇帝愣了下,然後才說話:“那就做你愛吃的,朕還不知道你愛吃什麽。”
早年他以為他的芸兒喜愛荷葉糕,然而帶回來的絕筆書信上有一句話。
“兒臣並非鍾愛荷葉糕,隻是最愛幼年時父皇喂給兒臣的第一塊糕點。”
她愛的不是荷葉糕,她隻是愛他給她的荷葉糕。
那是慧芸的絕筆。
皇帝呼吸停頓了一秒,絕筆?
他的芸兒明明好好的回到了他的身邊啊。
他的芸兒還在,還在的。
皇帝有些失神,直到沈清竹端著碗回來,他才回神。
碗裏是麵條,量不多,但香氣撲鼻。
“不算是什麽我最愛吃的,但算是我擅長的。”沈清竹把筷子碗擺好,“很晚了,我沒有煮很多。”
“看上去味道不錯。”
皇帝夾起麵條,是最近吃慣了的味道,很樸素,樸素到熱氣熏了眼睛,淚眼朦朧。
他記得他的芸兒隻會做一些糕點,至於廚藝,有些一言難盡。
麵前的這碗麵比不上禦廚做的,可就是讓人上癮。
芸兒何時提高了廚藝?
皇帝罕見的喝光了麵湯,雖然說吃了個幹淨,但沈清竹做的不多,所以並不覺得撐。
“很好吃。”
皇帝發自內心的誇讚。
“您喜歡就好,現在天晚了,歇一歇便回去睡吧。”
沈清竹收了碗筷,想要往廚房走。
“芸兒。”皇帝叫住沈清竹,“當年朕逼你出嫁,是有苦衷的,你怪朕可以,但能不能讓朕補償你,能不能在日後的某一天原諒朕?”
沈清竹的腳步在原地頓了一下便繼續往前,她隻留了一句話:“很晚了,您去睡吧。”
皇帝的話沈清竹不能回答。
苦衷自然是有的,寧國戰敗,很難反抗齊國,身為公主的慧芸,和親是她不能拒絕的未來。
這是為國,國家國家,先國後家——可她死了,她為了國家死了,屍骨無存。
慧芸公主怨嗎?沈清竹不知道。
慧芸公主會不會原諒?她也不知道。
現在沈清竹在皇帝眼裏就是慧芸公主,若說捧著他給他想要的答案也不是不行。
隻是她憑什麽替慧芸公主原諒?
況且皇帝總有清醒的那一天,夢總會醒的,他醒來的那一天,今日說什麽都是徒勞無功。
到那天,他不會再道歉,不會再卑微的求原諒。
盡管已經沒人去原諒了。
盡管遲來的愧疚一文不值。
沈清竹去洗碗,她沒有給皇帝想要的答案。
皇帝坐在那裏,三條狗又都回去睡覺了。
許久,皇帝起身回房。
天還是黑的,他卻再沒有做夢。
仿佛慧芸連入夢都不願意。
屋外,沈清竹仔細得擦著每一根手指上的水,這才回了房間。
屋裏,江恒正等著她。
“辛苦了。”江恒把人攬在懷裏,輕輕的吻著,“辛苦你了。”
“這算什麽。”沈清竹回應了他幾個吻,才繼續開口,“江恒,我問你一個問題。”
“如果有一天,你的祖母或是曾經棄你於不顧的家人在你麵前懺悔道歉,你會原諒嗎?”
江恒沒想到沈清竹會這麽問,他思考了一下,然後把臉埋在她的發間。
“別人會不會這樣做我不知道,至少我祖母不可能的懺悔的。”
他們不可能覺得他們錯了,即便真有那一天,也是有求於他。
對於家族,江恒是要保的,但是在感情上……
“我隻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