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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自己種下的因

  聽了於四海的話,李曉寧不由地苦笑道:“聽起來很好笑,但是也很可悲啊。”


  於四海說道:“這故事還有續篇,你們聽嗎?”


  程小溪說道:“聽,你快說。”


  於四海說道:“秦書記一走,郎全德派人去搬沙發和電器。這事原本是瞞著我搞的,我事先不知道。可那天我正好下鄉,路上遇見搬家具的人,給擋回來了。郎全德我要幹什麽?我說,你不能這麽欺侮老百姓,既然搬去了,已經達到了你的造假目的,那就讓張富貴用去,就當是扶了貧吧。郎全德不聽,執意要搬回來。我說,你要敢這麽做,我今晚寫材料,明天上省裏,揭露你欺下騙上的惡劣行徑。郎全德氣粗地說,你去找吧,你以為省委是你們家,你說啥就聽啥?我說,省委領導可能不理我,但我另有辦法,一是找新聞媒體曝光,本省的不行找外省的。還有一個辦法,這是任何人阻擋不了的,就是把材料貼到網上,讓全中國全世界都知道你的醜行,我看他省委理睬不理睬?這一說,郎全德軟了,終於沒敢去搬。


  第二天,秘書說,要進城給郎書記買辦公用品。我說,你買你掏錢,我決不簽字批條子。嚇得秘書也不敢去了。這樣辦公室空蕩蕩,人去了都沒個坐處。郎全德最怕人們問沙發哪裏去了,隻好把自己家裏的偷偷搬去用。他老婆回來一看,沙發沒了,當即打電話罵了他個狗血噴頭。轉手撥通父親的電話訴了一氣苦;接著又撥通縣委書記的電話,發火道,郎全德被我這個爛鎮長欺負得沒法活了,你們管不管?你看這台戲多熱鬧啊!”


  “哎喲於四海,”程小溪聽高興了,“這簡直是小說哇!好生動!”


  於四海說:“可它不是小說,是百分之百真實的現實生活。說故事把話扯遠了,咱回過頭還說又聾又瞎的高官吧。我曾想,我要當省委書記的話,決不這麽當-——也許我的想法很幼稚,你們聽了會笑的。”


  李曉寧說道:“你說說,看你有什麽奇招?”


  於四海說道:“我決不當聾子、瞎子,決不上當受騙。按正常程序的匯報我聽,材料和報表也看,但聽過看過之後,我要采取措施,對你匯報的情況和數字要進行核實。措施也簡單,學習清代的康煕和乾隆。這兩個皇帝所以冒險曆艱,頻繁私訪,是意識到單靠閱朝臣奏折和浩浩蕩蕩出行,已經不能獲得真實下情,不得已才微服私訪的。皇帝尚且如此,我們為啥不能帶著秘書和便衣警察,到下麵暗訪呢?當然省委書記不能撂下別的事不管,整天下去暗訪。我可以成立一個欽差班子,讓他們替我下去暗訪,一樣奏效啊!”


  李曉寧聽得笑了:“還得粘個假胡子,戴個假發,對吧?”


  “喬裝打扮也是必要的。”於四海說,“這樣的事例在當今世界上是可以找到的。比如約旦國王阿卜杜拉二世,為了了解下情,化裝成出租車司機,開了一輛最普通的出租車就上街去了,因沒係好安全帶,被交警訓斥了一頓才放走。為了弄清廣遭非議的自由貿易區的真實情況,他扮成電視台新聞攝製組工作人員,粘了白胡子,穿了阿拉伯傳統長袍,扛著攝像機在自由貿易區四處走動,視察貿易區的運作情況。我想,這位國王要是再聽有關自由貿易區匯報,心中有數,可辨真偽了。國王尚且如此,我們一個市委書記、省委書記就不能?我想,這樣搞它幾年下來,不管是一個省還是一個市,下麵的人還敢報喜不報憂?還敢浮誇虛報?還敢公然造假?”


  程小溪說道:“你知道的東西真不少,講得有理有據啊!”


  李曉寧說道:“看來,你在一些重大問題上的確是有想法的。你要是做了省委書記、市委書記,真會使出些什麽奇招來呢。”


  頓了一下,李曉寧說道:“現在該來談談我的問題了吧?”


  於四海問道:“曉寧哥的問題,什麽問題?”


  李曉寧說道:“你別跟我打馬虎眼,剛才不是說的挺帶勁的嗎?怎麽一說到我,就顧左右而言他了?說吧,為什麽對我避而不見?”


  於四海沒有吭聲,而是一直在抽煙,李曉寧也不催他。過了一會兒,於四海終於開口說道:“曉寧哥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性格有點倔強,隻要認為對的,就非堅持不可,總是同多數人的想法做法相左,有點逆潮流而動。大學畢業,別人都爭取留大城市,我卻主動回縣,又主動下到鄉鎮,一竿子插到底。


  仕途中的人都知道,前途命運捏在上司手中,因此竭盡討好、巴結之能事,我對上司卻連一絲諂笑都沒給過。


  工作中,都懂得報喜不報憂,問題少報或者不報,成績必報而且多報,我卻死咬住實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為此曾經和書記郎全德鬧到縣裏的會上,郎全德列舉的成績和數字,我卻予以糾正和反駁。縣委領導怒不可遏,見了我臉陰成黑鍋底,揚言要免我的職。而且還有來自市委某些領導的壓力。


  別人勸我回頭是岸,趕緊寫檢查認錯,而且要聲淚俱下,求得上司原諒,保住頭上這頂來之不易的烏紗小帽。我呢,寫倒是寫了,但寫的是辭呈,我把辭呈一掌拍到縣委書記的玻璃板上,轉身揚長而去,回家當庶民百姓來了。”


  李曉寧聽到這裏,點點頭說道:“你辭職的事,我之前是一無所知。來村裏之後,才聽了一些。”


  談話到此,停頓下來。片刻之後,於四海說:“曉寧哥,見麵話已經說過,該轉入正題了。我這幾天為啥沒有來見曉寧哥。可以說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要是按我的脾氣,按我的性格,按我慣常的做法,我對哪個人有意見,有看法,非但不躲避,還會主動找上門去,毫不客氣,一吐為快。可是麵對你曉寧哥,我猶豫了。這是看在你曾為老百姓辦過不少好事的恩德上,我第一次畏縮了,最後終於采取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的不接觸政策。”


  李曉寧說道:“四海,我明白了。你躲著不見,已算是特殊對待我了,是給足了我麵子。這麽說,你對我有意見,甚至意見很大,對吧?”


  於四海說:“應該說,我不是對哪一個人有意見,而是對幹部隊伍中的一種壞作風有意見。何止有意見,我是非常痛恨!如果曉寧哥有染此風,那就想錯也錯不開,咱們隻能狹路相逢了。”


  李曉寧幽默地說道:“沒關係,盡管向我開炮。”


  於四海說道:“也不能一味地開炮。公道地講,曉寧哥在縣長任上的時候,不貪不占,兩袖清風,這一點群眾已有公論,我也很佩服。”


  李曉寧笑著問了一句:“你也認可這種公論?”


  於四海說道:“我認可。我這人愣,不會講究什麽說話方法,我不認可的,絕不違心地說話。俗話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你所到之處都留下清白的足跡,而且你不光清廉,你還為老百姓做了好多好事,實在事。這一點,曉寧哥你響當當,硬邦邦,沒說的。但是……”說到這裏停頓下來。


  李曉寧笑了:“你完全可以直接說但是後麵的話.難道怕我接受不了?”


  於四海說:“但是在另一個方麵,我就不敢恭維了。曉寧哥這次來村裏幾天了,一定對村裏農民負擔的現狀有所了解。近年來,年年喊減負,年年在加負,明減暗加,虛減實加,已經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李曉寧點點頭說道:“沒人跟我詳細講,但我已感覺到了。”


  於四海說道:“當然負擔重,是多種原因造成的。但虛報、浮誇是最主要的原因。曉寧哥你也清楚,農民負擔是按上一年人均收入的百分比下達的,新邳縣每年上報的農民純收入都是注了水的,這樣農民負擔就會有不合理的逐年遞增,現在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我和郎全德的矛盾鬥爭就是在這個問題上公開化、白熱化的。


  曉寧哥你是這個問題的始作俑者,這是沒法回避的事實,也是我所不願意看到的事實。所以我們隻能在這裏狹路相逢了。”


  李曉寧好像後背上被蜂蜇了一下,倏地坐直身子:“你是說,我是一個腐敗鏈的發端?”


  於四海點點頭:“是的。你們那時每年的測算表我都搞了複印件,我認為測算是比較符合實際的。你剛來當縣長那年,就碰上了災情,農民收入下降,表中也真實地反映出來了。可你們是怎麽上報的呢?這些數據,我也從縣裏查到了,比實際測算都高了一截子,是逐年增收,連災年也照增不誤。我說的沒錯吧?”


  李曉寧有兜頭潑了一盆涼水的感覺,渾身激靈了一下。他腦子裏首先作出的反應是:好像真他媽的是這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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