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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前功盡棄

  李曉寧和程小溪再次來到於四海家的時候,於選舉出去了,他老伴兒正在撿豆芽,滿臉愁苦之色。豆芽沒有長好,長出很多毛根,她一根一根地掐。見客人過來了,連忙笑著讓座,但表情轉換之間,李曉寧和程小溪已經捕捉到她滿臉固有的愁雲。


  李曉寧落座以後,瞧著於選舉的老伴兒說道:“二大娘,好像心裏有啥事不願說出來。我好幾年不來了,生分了,你們把我當外人看待了,對不對?”


  於選舉老伴兒臉上的笑容顯得勉強、生硬,說道:“不會,不會,怎麽會把你當外人看待?”


  李曉寧說道:“那二大娘你有什麽心事,說給我聽聽。”


  程小溪也問:“是不是因為於四海辭職的事心情不好?”


  於選舉老伴點點頭,眼裏已經有淚了,撩起衣襟擦了一下,說道:“四海爹不讓說,可不說憋在心裏怪難受。以前吧,四海當鎮長,有工資,常常接濟我們。再說,四海當鎮長,即便遲交兩月三月,他們也得給點麵子,不會難為我們。這以後怎麽辦?四海辭了,工資沒了,麵子也沒了,從今往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李曉寧皺眉道:“二大娘,你說的是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於選舉老伴:“上麵攤派下的錢,一大堆呢。”


  李曉寧眉頭皺的更緊了:“上天秦有禮不是說咱們村人均年收入兩萬多嗎?怎麽一年下來連稅費都交不了,還得靠兒子的工資和麵子?”


  於選舉老伴歎了一聲說:“他說的那些都是給上麵匯報用的,你怎麽也信啊?沒錯,你在這兒的時候,確實好了幾年。以後就不行了,一年不如一年,到如今,地就沒法種了。累死累活幹一年,隻能鬧個夠吃,不餓肚。”


  李曉寧肚子裏就有些氣,強自壓住問道:“全村有多少人家是這樣?”


  於選舉老伴說:“少數幾家有餘頭,也餘不多。多數人家都得倒貼錢。幹上一年,掙不了一分錢,還得倒貼,你說這地還能種嗎?”頓頓又說:“你看,我把心裏話都說了,你們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四海一辭職,我們家就夠倒黴了,再讓人家抓住把柄穿小鞋,那就更沒活路了。”


  聽了於選舉老伴的話,李曉寧很感震驚。減輕農民負擔,上麵三令五申,也是他當時在縣長任上的時候,縣委縣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怎麽到現在反而變成這樣了?更令他驚訝的是負擔重還無人敢說。於冠根夫婦守口如瓶,始終未將這個真實情況告訴他。這一家,也是男人不在家的時候,經再三啟發,才流露了一點實情,還再三叮嚀不要向外說。現在言論自由,農民更少忌諱,怎麽村裏人竟到了如此謹慎的地步?

  程小溪問道:“二大娘,你們到底怕啥?怕誰?比如說,你剛才說的話被人知道了,什麽人會把你怎麽樣?”


  李曉寧說:“是啊,把你所擔心的,全告我們吧。”


  於選舉老伴說:“鎮上的狼書記,他是省委書記的女婿,人人都怕他。他有時也來村裏,人們就說,小心啊,狼來了!”


  程小溪說:“你是說,鎮上的書記在你們看來,像狼一樣可怕,所以就叫他狼書記,對吧?”


  於選舉老伴:“也不是誰有意編派他,他就姓狼。”


  “噢,明白了!”李曉寧說,“是姓郎,郎平的郎。”


  於選舉老伴說:“他叫狼全德。人們背後罵他是狼缺德。”


  李曉寧當然不相信鎮上的什麽狼書記是省委書記的女婿,但是他知道村裏人肯定是信的。想了一下,他問道:“那縣裏就沒人管他?對了,張翰還在縣裏當書記嗎?”


  “你說張書記啊?”於選舉老伴說道,“他早就調市裏當副市長去了,就在你走後沒多久。”


  “哦。”李曉寧沉默了,當年新邳縣能取得大發展,是他和張翰兩個人共同的努力,當時自己被免職,滿以為張翰在,最起碼自己的心血不會被破壞,沒想到張翰也緊跟著調離了,那就難怪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想了一下,李曉寧又問道:“鬱琅嬛縣長還在嗎?”


  “她啊。也調走了,具體去了哪兒,不知道。”於選舉老伴兒說道。


  這下李曉寧徹底兒心涼了,當年的主要班底都走了,再好的政策得不到貫徹,也不是白扯嗎?感慨良久,李曉寧安慰於選舉老伴道:“二大娘,你也用不著害怕。你家有啥事過不去了,你告我。我現在雖然沒職務,對一些事情雖然沒有直接處理權,但是向市委市政府提建議和反映問題的權利還是有的,必要時我可以幫你們一把。”


  於選舉老伴十分感激地說:“你這麽一說,我心裏就寬敞多了。你看光顧說話,忘了給你們吃飯了。飯早做好了,就等你們過來吃呢。”


  吃過飯,程小溪拿出一千塊放到箱蓋上,說:“這是給小孩子的壓歲錢……”


  於選舉老伴忙抓起錢硬給程小溪往包裏塞:“不用不用,孩子沒回來呀!”


  程小溪揭開櫃子把錢撂進去,壓住櫃蓋說:“孩子在不在跟前是一樣的,等孩子回來你轉給就是了。二大娘你要是拒絕,就是看不起我們,我們心裏就不高興了。”


  李曉寧說:“這是按鄉俗給孩子的一點壓歲錢,每到一家都要留的,不要推讓了。我們該回去了。”


  於選舉老伴說:“再坐一會兒吧。”


  李曉寧說道:“不了。我們打算回燕京,要回去收拾收拾。快忙你的吧。””


  說著話,李曉寧和程小溪走出了於選舉家。


  “你真要回燕京?”程小溪衝李曉寧問道。


  “當然不是,我那是故意說的,為了引於四海出來。”李曉寧說道。


  “哦。那現在去哪兒?這不是回家的路啊。”程小溪問道。


  “再去一下王桂峰大爺家。”李曉寧說道,“他是我們村經濟種植的大戶,是我在當縣長的時候先富起來的一個,去他那兒再了解一下。”


  王桂峰家的住宅是致富之後修建的,北麵是六間平房,東西兩側各有兩間耳房,其餘設施如豬圈、雞窩、廁所一應俱全,圍成一座像模像樣的農家宅院。


  李曉寧和程小溪剛邁進大門,王桂峰就出屋迎接。李曉寧站在院當中環視片刻,說道:“大爺,你這院子太寬敞了,有點空曠的感覺。”


  王桂峰說道:“原先不是和兩個兒子一起住嗎?後來兒媳和婆婆矛盾日深,大兒子就搬到縣裏去了。再往後,種地賠錢,二兒子也領著媳婦跑到市裏租房居住,長年打工。為省路費,過大年都沒回來。你大娘前年也去世了,所有就剩我一個人了。


  從王桂峰的介紹裏,李曉寧聽出一種淒涼之意。原來王桂峰家是村裏最窮的幾戶人家之一,全家住在三間茅草屋裏。後來,他當縣長的時候,推行了農村無抵押小額貸款政策,王桂峰承包了幾十畝地種藥材,快速地致了富。他還記得當時王桂峰說要建六間大平房,兩個兒子各兩間,他和老伴兩間,讓一家人住得寬寬敞敞,舒舒服服。兩個兒子更自信。大兒說,曉寧兄弟再過幾年來,你會認不出我們家的。二兒子說,用不了幾年,有兩三年就夠了,到時候你把縣政府的人全領來,也能給你安排得下。


  當時李曉寧看到王桂峰一家男女老少燦爛的笑容,感覺出這個家正充溢著一種令人振奮的旺氣。可是今天再來,偌大的宅院隻住一位孤零零的老人,透著一種衰敗的淒涼氣息。


  王桂峰把李曉寧和程小溪讓進屋裏說道:“我初一就把家收拾出來,生上火了。你們住的是樓房,不知道習慣不習慣住?”


  程小溪說道:“挺暖和,是一種跟暖氣、空調不同的暖和,而且一點也不幹燥,挺好挺好!”


  王桂峰高興道:“你們要是喜歡,就來我家住幾天。”


  程小溪笑道:“我沒有意見啊,看我們家那口子的了。”


  李曉寧沒接這個話題,而是問道:“大爺,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我們到於四海家以後,於四海既不回家吃飯,也不回家睡覺。按常理,你就是再忙,真的忙得顧不上吃飯、睡覺,從禮貌上講,也該抽空回來見見我們才對。可沒有。你們住得挺近,應當了解點情況,你說這是怎回事?”


  王桂峰說:“也許與辭職有關。你想吧,他給公家當鎮長,也算是像模像樣的一個官了。現在一回家,啥都沒了,心裏能好受?”


  李曉寧氣惱道:“他辭職與我沒有關係呀,躲著我幹嘛?”


  程小溪插話道:“心裏再難受吧,我們到他家作客,他出於禮貌也該見見麵呀!王大爺,你一定知道點就裏,幫我們解解這個謎吧。”


  王桂峰搖搖頭:“我說不清。要弄清是怎回事,隻有找於四海坐坐。就算他不直說吧,說話聽音,鑼鼓聽聲,從他的話裏總能聽個八九不離十。”


  李曉寧說:“於四海不露麵,我見不到他呀。”


  程小溪說:“王大爺幫我們一把,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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