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他總是不信她的
俞故笙在北平的住處是程永聯提供的。
要說俞故笙是上海灘地主,那麽程永聯就是北平城裏一霸了。
隻是程永聯雖是富有,在於跟南北兩方政府的關係,卻比不上俞故笙。要是換做平常,兩強相見,哪怕並沒有太多的利益方麵衝突,卻也有一種攀比心理。不過好在這兩個人都是很平和的心態,尤其程永聯已上了年紀,膝下無子,對俞故笙又很有幾分看重,相交起來,除了一些政見上的偏頗,可以說是忘年之交了。
下了車,俞故笙站在一旁等金穗心。
阿坤過來替金穗心開門,金穗心道了一聲“謝”,這就要下來,俞故笙看了阿坤一眼,伸出一條臂膀來,要攙扶她。
金穗心看了看他,還是將手送到他手掌心裏。
“去讓廚房燉點兒好入口的湯,再炒兩個清淡一點兒的小菜。”
俞故笙吩咐著,扶了金穗心往房子裏去。半道上站住,又喊了一個老媽子,說了一些注意事項,叫她去廚房裏轉告一聲。
金穗心隨著他來到廳裏坐下。
手撫著沙發上的緞花,她垂著頭不說話。
俞故笙也兩手交握著放在膝上,兩隻眼睛看著她。
倒像是在審判她一樣。
金穗心坐不住,實在受不了這樣等待的煎熬,她抬了頭看過去,兩眼明亮:“你是怎樣一個意思?好歹,你告訴我一聲。”
俞故笙搭在膝上的那隻手碾磨了一下指腹,將眼中精銳的光收了一收,他起身道:“房間應當已經收拾好了,你去休息一會兒,等東西好了,我叫他們送到你房裏去。”
說著,就往樓上走。
金穗心不肯再等,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你別這樣晾著我,我隻要你一句話。”
俞故笙半垂下眼來,她看不清他眼裏究竟是什麽意思。隻覺得深邃得厲害。
“你想要我說什麽?”
金穗心張了張嘴,還未發出聲來。
他又問:“是要我承認你說的都是事實,還是要我反駁你說的?”
他說:“十一,你從上海來到北平,你敢說你心裏沒有一點兒自己的心思?金奕鑒死了,你當不知道嗎?”
“你什麽意思?”
她心頭“咯噔”了一下,猜測到他往哪一方麵想去了,一時感到既冷又寒。他在懷疑她?他竟然懷疑她?!
金穗心的臉龐一下白得厲害,完全沒有了血色,周身的冷,是從身體裏往外發散出來的。眼眶急速的變紅,她想過他會偏幫柳方萍,她也想過他會叫了人把她送回上海去,卻獨獨沒有想到,他竟然以這樣一種方式來揣測她。
她忍不住笑出來,那笑十分的難看,比哭更抓人心。俞故笙心上一痛,有些遲疑,她卻已經鬆開了手去。
她往後退了兩步,眼裏的血紅也隻是在那一瞬間都褪去了,抬手在麵孔上揉了兩下,她聲音冷靜下來。真是冷,像是一點兒感情也沒有了般,她說:“原來你這樣看我。我竟沒有想到。”
俞故笙眉頭蹙了起來,他有一點兒猶豫,喊她:“十一……”
“住口!”
她像是一頭被惹怒了小豹子,驀的發火朝著他喝道:“你憑什麽那樣喊我?你憑什麽喊我?在你眼裏,我不就是個為了達到目的,什麽都能舍得,什麽都能拿來跟你做戲的女子?喊得那樣親熱做什麽?我跟你,除了有那一點兒表麵上的夫妻名分,還有什麽?跟迎來送往的娼妓和嫖客有什麽區別?”
她嚷著,掉頭就要走。
卻未見到俞故笙聽著一聲一聲詆毀自己,糟踐自己而越來越深濃,惱怒的火光。他上前一步抓住:“胡說些什麽?”
“我胡說?你敢說你不是這樣想我的?”她掙紮著,要掙開他。
俞故笙兩條手臂鐵鉗子一樣箍在她身上,從後頭抱住她,唯恐她傷著自己,隻得任由了她胡踹亂踢,臉孔繃得畢挺:“我什麽時候說你那些?真是胡鬧!”
“你剛才可算說出來了,偏要不承認嗎?好,非要攤開來說,那就攤開來說!”
金穗心被他抱著,掙了一陣,掙不開,力氣也消散了,隻得壓著火,胸脯劇烈的起伏。
她聲聲的說:“金奕鑒是死了,他死了,跟我有什麽相幹?我老早跟你說過,我不在乎他們,我不在乎他們!你還要我怎麽樣叫你明白?你當我到北平來為了什麽?除了找你,難道我還帶著任務來找前朝那些遺老嗎?難道我還想著要複辟,重新去當我的格格嗎?從我出生那一日起,我就不是什麽前朝的格格,我怎麽會想著要犧牲一切去複辟?俞故笙,究竟是你不明白我,還是我不願叫你明白?”
她嗓音哽得厲害,話音裏都是哭腔,人往地下墜,恨不得蜷縮成了一點兒,恨不得就此消失算了。
“你當我是怎樣的人?為了複辟前朝,叫你要了身子要了心,連帶著孩子都是肯出賣的嗎?我在眼裏竟這樣不堪!那你何苦要來誆我,騙我?我原來曉得自己的路難走,也不曾想要有人一道走,你把我拖下去,卻又要扔開我,你……”
她一口氣回不上來,張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息。
俞故笙當真是悔了。他不過那樣試她一試,她到底身份敏感,北平局勢又很複雜,丁點兒紕漏都不能有,否則,一場大戰避免不了。卻料不到她反應這樣大。
“十一!十一!”
他急忙把人半摟半抱著要往沙發上去,她氣力盡竭,還不忘要推開他。
“是我糊塗,是我錯了,你別氣。乖,喝口水。”
他把人往沙發上放,錯了一隻手來把水杯送到她唇邊。金穗心已接上氣來,雖臉因憋氣而紅得很,卻沒有剛才那一瞬間喘不上來的窒息無力,她伸了手去推他。
俞故笙被她推得一個趔趄,手裏的水杯也跌了出去。摔倒地上,裂成了兩片。
他為抱她過來而半蹲著,這麽一跌,手被那一半玻璃杯劃拉出一條大口子,血直往外冒。
他還未察覺,隻起身來要扶她。
金穗心望著他伸過來的那隻滿是血的手,整個人怔住,眼裏滿是愕然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