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勸說
季修年從滴翠苑出來,他人還未往哪個方向走,折梅舍的婆子已在前邊小路上候著,見到他人,先一笑,緊跟著走過來。
季修年站在原地,並不避她。
婆子到了跟前,把手一抬,彎著腰給季修年鞠了個躬,道:“季先生好,我們二姨太說久不見麵,想請你到院兒裏去喝杯茶水。”
季修年抬手,示意她領路。婆子見他竟這樣爽快的就應了,心中歡喜得很,趕緊巴結的走到前頭,給季修年帶路。
到了院門口,跟著就聞到院子裏有一股很香甜的味道。季修年恍然想起來,這是重陽糕的香味。
人的記憶要說好,那是真的好,多久遠的事物,藏在記憶深處塵封已久,隻要一點兒氣味,一個提點,那些往事與人就能紛至遝來。可要說不好,也真是不好,因隔得久遠了,日子也與從前絕不相同,假如沒有人去提及,過去那些吃不上睡不好的苦日子,真是半點兒也想不起來。
柳方萍故意做這一出來,為的什麽,季修年已心裏有數。他麵上更添了寒霜,這道門,他是不想進的。
然而不進去,不勸一勸她,他心裏這一關總也邁不過去。
婆子見著季修年站在院門前不往裏走,出聲提醒了一句。
季修年就在院門口站著,道:“去把二姨太請出來,她有什麽要交代的,或者親自來跟我說,或者叫人給我傳句話,我就不進去了。天晚了,先生不在家,總要避避嫌。”
婆子勉強不了他,隻能進來把季修年的話轉告給柳方萍。
柳方萍正對鏡理著鬢角的發絲,聽了這話,她半側頭往那桌上的重陽糕看了一眼,生出幾許厭惡來。
起身道:“知道了。”
走過去就要把重陽糕往地上扔,托在手裏望了望,又轉放到秋安的手上:“你去包起來,一會兒季先生走的時候,把這個給他。”
秋安道“知道了”。
柳方萍就往外邊來。
這個時節已經很冷了,上海這個地方的冷又跟北邊的冷不同,真是刺骨。柳方萍身上披著一件皮毛大衣,頭上還戴著一頂黑水獺帽子。
她看到站在院門邊上的季修年,不過就在長衣外罩了一件尼龍大衣,脖子露在外頭,也未在頭上戴一頂暖融的帽子,呼出口的氣直冒白霧。這樣冷,他卻仍站得筆直。
柳方萍不著急過去,站在隔著不遠的地方望了他一會兒。直到季修年察覺,朝她看過來,她才麵上帶了微笑,慢慢朝著他走來。
“怎麽不進去坐坐?”
柳方萍走到他跟前站住,眉目都是溫和的。好像她真不知道他願意過來是為了什麽。季修年目光微暗的在她臉上流轉,他真是有些認不得她了。
“二姨太找我,有什麽吩咐?”
季修年往後退了一步,做出恭敬的姿態,臉上帶笑,到底還是掛上了那一層代表著彼此疏離走遠的麵具。
柳方萍有些陰鬱的暗下捏了捏指骨,維持著微笑:“你待我這樣客氣,倒像是我做了什麽事傷了你的心一樣。”
說時,眉睫微垂,似沉浸到某段回憶裏一般,她臉頰半遮掩在暗處。鼻息之間的白色霧氣撲散出來,化成水珠。
柳方萍緊了緊披在身上的皮毛大衣。
換做是從前,季修年必然是要喊她回屋子裏的,可是今朝,他卻像是未望見她在發抖一樣。隻聲調平直道:“二姨太要是沒有什麽要緊事,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說著,當真轉身要走。
柳方萍心急起來,上前拉住季修年的胳膊。
季修年視線往下,落在她搭在他小臂上的指尖:“二姨太自重。”
柳方萍便露出點兒著急的眼色,道:“你這樣究竟是什麽緣故?我是做了什麽,叫你要這樣冷淡的對待我?修年.……”
“我剛才去了一趟滴翠苑,替故笙帶了兩句話給滴翠苑的太太。”
季修年在她話盡之前,緩聲卻堅定的打斷柳方萍,說道:“故笙做的決定,沒有任何人能違背。我不能,你也不能夠。”
“你在說什麽?”
柳方萍抓著他的手鬆了開來,眼中像是盈滿了莫名:“故笙出遠門,給太太帶一兩句話是很自然的事情,你也不必要跟我說這些。”
“是嗎?”
季修年笑了笑。
他回轉身去,半邊身子應對著她,目光落在這滿是梅樹的院子裏:“記得你要進門的時候,故笙問我,該準備怎樣的院子才會叫你歡喜。我就想到你曾跟我說過,你說你從前的那位姐姐院子裏就有一棵梅樹,她時常跟你說,人活著,就是要像梅樹一樣迎寒而開,不畏險阻才能活得痛快。故笙讓我去尋梅樹,又叫我盯著這座院子的落成。我那時想著,也許這就是你往後半生的安樂處。”
柳方萍眼裏有些不耐,她把兩隻手方才大衣底下,握住了,抿著唇不說話。
季修年回過來看她:“方萍,我們三個走到今天這一步,彼此都不容易。你得到了想要的,故笙也尋到了他想要的人,何必.……”
“何必什麽?”
柳方萍抑製不住的拔高了聲音,眼裏有狠光乍現:“那不過是前朝遺老們送過來的一個棋子!他看走了眼,難道你也要跟著他一道錯不成?”
胸脯大大的起伏著柳方萍厲聲道:“你說得不錯,咱們走到這一天,誰都不容易。所以,我絕不允許有人來破壞,也不許誰傷著他半分!”
她說完,不再多留,轉身就走。
季修年無奈又心痛,他說不聽她,可真要他與她作對,到時那刻,他又怎樣下得去手?隻盼著方萍多少顧及一點兒故笙,好歹不會在這樣動亂的時候叫故笙內外交困。
季修年走到前門,後頭有人急著喊他,他等了一等,那人便小跑過來,把東西送到他手上。
“二姨太說這是給季先生的,季先生想必還未用夜飯,墊墊饑吧。”
季修年微笑謝了,打開來看,是青紅絲交疊與雪糯上之上的一塊重陽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