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為難
文書上寫著,東洋將會往西北派開墾荒地的移民,表麵上是幫助開發西北部地區,實際上是以軍隊佯裝普通貧民,以潛移默化的方式進占西北地區。
西北……
金穗心忙看了一眼時間,上頭寫著的日期,跟嚴錫鶴北上複辟的時間很接近。
結合文書上的內容,以及她從奕鑒那裏得到的消息來看,應是嚴錫鶴跟東洋人達成了某種合作。東洋人帶人開墾荒地,從而替嚴錫鶴占據西北地區不被其他軍閥奪去。而與之合作的嚴錫鶴會趁著這個機會,隻留一小部分兵丁與之配合,帶主力軍隊北上,準備複辟。
但嚴錫鶴不知道的是,不管他複辟成功與否,西北地區都會落入東洋人的手中。
這是一個陰謀。
他身為獨霸一方之主,竟連對方這點詭計都看不出來?!
金穗心按壓著心頭的冰與火,不知這話該不該跟俞故笙說。他既能拿到文書,可見他跟大使館的人往來密切,想著上一回自己還推薦英國方麵的人給他認識,金穗心不知自己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看出什麽來了?”
金穗心將文書放回他手中。
腦中還在想,既嚴錫鶴跟東洋人已勾搭上了,那麽武川流跟奕鑒必定也是知道這件事的。隻是不曉得奕鑒一定要見武川流跟這件事有多大關係。
她遲疑著,緩緩道:“我能不能知道你是從何人手上拿到的這份文書,準確度又有多少?”
俞故笙看著她,麵色微沉。
他嘴角帶了一點兒笑,然而那笑卻是很浮於表麵的。
“我讓你來是讓你看這上頭寫的什麽,不是讓你來給我提問題。”
那聲調冷淡淡的,似漫不經心,卻夾著一絲不耐。
金穗心手腳發冷,方才的溫情繾綣好像都是她的一場夢。他瞬息之間就能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收攏起來,卻餘下她,當了真。
不,也許他原也沒有多少真情。但凡是認真的,如何那樣輕易簡單就能說得出口。
一腔溫熱漸漸息止下去。
她麵上浮著一層白,嘴角也淡淡的勾著,輕聲說道:“是我太多嘴了。隻是.……”
她目光清亮的看著他:“早前我八叔來找過我,說的一些話,連著這份文書的內容,令我想起一些事兒來。”
俞故笙含笑望著她,大有叫她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金穗心揪著心頭,放在身側的手悄悄蜷緊。很難說這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如今的天下不再是他們金家人的天下,這山河破碎與否,似乎也跟他們金家沒有任何關係。不,也許還是有一些關聯,至少金奕鑒他們是希望趁亂能扶持遜帝複辟,哪怕隻是一隅江山,以保恩榮的。可她不同。
阿瑪曾說,天地歸民。他是生於斯,長於斯,不論他姓金還是姓銀,都不改他對這片土地的熱愛。
金穗心雖回國也不過十載有餘,遠比不上她父親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可大約是天生骨血相連,她不願看著外人來侵犯糟蹋她的家國。
深深吸了一口氣,當這一刻,什麽都是可以暫且擱下的,哪怕是她跟弟弟的生死。
“金奕鑒想要見武川流,也跟我提過嚴錫鶴參與複辟的事,我懷疑這兩者之中有牽連。真叫他們事成,西北部必然不保。”
她堅定的看著俞故笙:“這份文書是東洋人發回日本國,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將之透露給能阻止這件事發生的人。”
俞故笙望著她的目光有細微的閃動。在波瀾不驚之下,他在審視著她。
“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大義。”
金穗心下意識抓住了他一邊胳膊:“當務之急,是要叫兩邊政府有所行動。既東洋人已有了這樣的念頭,那戰爭便是早晚的事了!”
俞故笙拉開她抓著他胳膊的手:“俞某不過是個商人,在小小上海或許還能說上兩句,再遠一些,恐怕也無能為力。”
她目光在他麵上流轉著,探究著,像是在斟酌他這句話裏的真假。
他很自若的任由她看他,不加掩避。
金穗心從他麵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為此而動搖的神態來,她心往下緩緩的沉。方才激起的一團熱血,像是在頃刻間就被打沉到了冰冷水底。
她低著頭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麽。
好一會兒,才聲音輕緩,似無力的說道:“文書上說,東洋人跟嚴錫鶴達成了共識,要在十月初一引一批東洋貧民,實為軍中人進入西北區,表麵上是為開墾西北部荒地助力。我想,嚴錫鶴必定不知道這一批東洋貧民會是東洋軍人假扮,要是他開了這個口子,西北部將不費一槍一單就落入東洋人手中。由此北上,北平危矣。”
俞故笙聽了眉頭微微蹙起:“這樣說來,北平倒需要一批軍火以防萬一。”
金穗心驀的抬頭看了過去。那眸中帶著難以置信。
俞故笙登時笑了:“覺得殘忍?”
金穗心有些激動道:“一旦北平跟西北方開起火來,暫且不說能不能阻擋得住早有準備的東洋軍隊,隻說西北跟北平一帶,多少百姓要遭殃?這種不義之財,如何要得?”
“為什麽要不得?”
俞故笙將文書交疊,放到一側桌上,視線與那壁上落下的燈輝交映在一處。他眸中有熊熊的火在燃燒。
然而轉過頭來看她時,卻又是一副微笑,不以為然的模樣:“我打開門做生意,哪裏需要便銷往哪裏,從另一個角度來講,也是急人所急。”
他這根本就是謬論。
金穗心勉強牽動了一下唇角,身子歪靠在床頭邊上,眼皮微垂著:“我還有些累,你若是無事,我便再躺一會兒。”
“也好。”俞故笙扶了她躺下,看她眼睫抖動,卻仍堅持閉著,他麵上帶了一點兒笑意,起身往外走。
待聽到他腳步聲到了外邊,金穗心才將眼睛稍稍睜開。瞧著隔了一道屏風的影子,無聲的歎了一口氣。
從前隻拘泥於怎樣救敏傑,怎樣自救,陡然之間接觸到了這樣的大事,她心裏頭有些亂。說,是不能跟外人道的了,可她一時半刻又無法自己消解。
金穗心閉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間睡了過去。
這一睡過去,卻是經了一場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