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往事
不敢放肆的掉淚,也沒有資格掉淚。抽噎著,金穗心兩隻手的掌心用力在眼皮上按壓,想要將那不受控製的眼淚按回去。她拚命讓自己去想些別的東西,去想別的人。
可是,她所能想到的,都是會讓她流淚的人和事。
她想回家,想回南洋。她想阿瑪,想弟弟敏傑,想回到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
她害怕今後的每一步,她害怕她的丈夫,也害怕麵對那些叫她沒有麵目再麵對的人。
這個世上好像沒有什麽是值得她期待的,除了敏傑,她總是掛念著他,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哭什麽?”
身後忽然傳來的聲音嚇了金穗心一跳。她按在眼皮上的兩隻手僵住了,連眼淚也不敢再往下掉,身體也是僵硬的。
俞故笙抽了一口煙,一隻腳踏在廊下前邊的架子上,半側首,乜斜著一隻眼睛瞧她。
金穗心心裏頭亂蓬蓬的跳,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著俞故笙。這是離賞梅園和聽戲的小廳最遠的角落,前麵是大葉芭蕉叢,剛下了雨,這地方陰冷冷又濕漉漉的,不會有人想要到這裏來。他來這裏做什麽?
極快的收拾情緒,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既然被他看出來她哭,要是撒謊說自己沒有哭,反而不妙。金穗心定了一定心,轉過來,也不擦了,就把一張哭紅了的小臉麵向他。
俞故笙提了一邊眉梢,不以為然的盯著她看。
金穗心到底還是有點兒慌神的,她慢慢的看了他一眼,別開視線,似真似假的說道:“沒有什麽,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往事?”俞故笙嗓音奚落起來,“在北平時,還是在南洋時?”
他對她的過往多少是知道的,隻不過她跟李琮的婚約是阿瑪在臨終前,李琮當著他阿瑪的麵立的誓,除了她,阿瑪,還有敏傑,旁人隻知道她跟李家的幾位少爺都有些往來,跟李琮是要好的朋友,這一層婚約關係卻沒有人了解的。
金穗心安撫著自己,啞著嗓音道:“我出來有一會兒功夫,小蘭要要找我了,我先過去。”
邊說,邊垂著頭,要從俞故笙一側走過去。
她手腕上一熱,被他阻攔下來。
俞故笙一隻手捏著煙,一隻手抓著她腕子,視線下垂,很輕薄的落在她的麵頰上:“我問你,是在懷念北平,還是在懷念南洋。”
“不管是北平還是南洋,都是叫人難受的往事,你總是這樣,喜歡剝人傷口嗎?”
顯然沒有想到她會反唇相譏,俞故笙蹙了下眉頭,卻沒有及時反駁。
金穗心又道:“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就不打攪你了。來了這一趟,也算表達了我的心意。”
便將俞故笙抓著她腕子的手掰開,疾步走開了。
俞故笙沒有勉強,不是勉強不了,而是……他掌心之中還殘留著她肌膚的溫度,溫涼的,似是夏日裏的湖水。
他看了眼手心裏,明明什麽都沒有,可那種滑膩的感覺卻像是揮之不去一般。
這隻小貓,藏了她的利爪,他還當她是沒有撓人的本事。
俞故笙笑了一下,將指間的煙湊到嘴唇間狠狠的吸了一口。不知道為什麽,心頭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可又有一種輕快的愉悅感。矛盾得令人說不清楚。
可俞故笙能確定一點,他這會兒覺得歡喜。
真是瘋魔了!平日裏對他點頭哈腰的人太多,被一隻小貓撓了一爪子,他竟有幾分歡喜!
俞故笙抽了煙,回到戲廳。柳方萍過來給蕭佳容祝壽,兩個人靠坐在一塊兒看戲,有說有笑的。
俞故笙掉轉身來,往賞梅園去。
賞梅園裏熱鬧非凡,男男女女都玩得十分熱烈。他走到一邊,坐著看了一會兒舞池裏跳舞的男女,單手支著腦袋。
小蘭從蕭佳容那邊過來,尋了一圈沒見著金穗心,這會兒看到俞故笙坐在那裏,就大著膽子走了過去。心道金穗心可能會跟俞故笙在一塊兒。
然而走到這邊來一看,俞故笙的左手邊是個陌生的太太麵孔。
小蘭掃了一眼,極快的撤到一邊,立刻要走。
俞故笙見狀,把人喊住了,問小蘭在做什麽。
小蘭不敢隱瞞,就把金穗心喊她去跟蕭佳容祝壽的話說了,又把金穗心剛讓她到這邊來找,這會兒卻怎麽都找不著人的話告訴俞故笙。
俞故笙想到剛才金穗心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可憐兮兮的哭,忽然就明白過來,他怎麽就在這兒百無聊賴的。
他跟小蘭道:“你們太太回院子裏去了。你去跟季修年說,讓他一會到了鍾點,把東西交給四姨太。”
小蘭聽了吩咐就出去找季修年了。
俞故笙把手裏的一把花生往盤子裏一扔,站了起來。心情鬆快的朝著滴翠苑的方向走去。
傘在小蘭那裏,金穗心又不願驚擾別人,獨自走回了滴翠苑。
雨雖說已經停了,可空氣中還帶著濕氣,她這一路走回來,頭發和外衣就都濕透了。再加上剛才雨勢大的時候打濕的衣裳,粘膩在身上就很不舒服了。
回來後讓何媽準備熱水洗澡,金穗心剛進去,何媽就又進來了。
“把換洗的衣裳都放著吧,這裏沒有什麽要緊的事了。”
金穗心坐進浴缸裏,聽著開門聲,也未回頭看,直接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回來得匆忙,把小蘭忘在了蕭園。惠香是不成的,隻能麻煩何媽你親自去一趟,把小蘭帶回來。”
溫熱的水將身上的涼意與心頭的沉重都稍稍帶走了些許,金穗心放鬆了身體往下沉,腦袋耷靠在浴缸邊上。閉著眼睛,好關鎖住眼中的氤氳氣。
“為什麽惠香不成,要讓何媽親自去接小蘭?誰要吃了你的人?”
忽然冒出來的男音,金穗心大驚,忙要扭頭,腳下一滑,整個人往水裏栽去。
肩膀上多了一雙手,那手探到水下,抄著她腋下,將她從水裏一下拎了出來。
離開水的身體陡然受涼,金穗心來不及推開身前的人,連著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