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布局
會議室的門一開,外面是一排齊刷刷的目光。
驚訝的,懷疑的,輕蔑的,鄙視的,涼薄的,看戲的,事不關己的……各種各樣的眼神,像是一把把無形的匕首,一下下凌遲在她的身上。
薄荷微微一愣,腳步下意識地一頓。
「對不起,請大家讓一讓……」幾名警察示意眾人不要擋路。
人群紛紛散開,你推我搡的,好半天才讓出一條小小的走道來。
薄荷這才發現,原來小小的辦公室里已經站滿了人,不光是法語小組的,還有隔壁英語小組、俄語小組、阿拉伯語小組的等等。
才眨眼間的工夫,消息就傳開了,果然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
薄荷忍去心底的那股難堪,加快了腳步。
然而,直到她走出了很遠,仍舊是感覺後面如芒在背。
而那種感覺,她並不陌生,讓她不自覺地想起了十年前。
也正是因為有過那種經歷,所以她在心底里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她都要抗辯到底!
事情本來就不是她做的,她一定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決不妥協!
那名總警司帶著她先行一步,而後面關守恆則跟著那兩名高級警司一起,關守恆看到眾人面面相覷,又竊竊私語的樣子,忍不住俊容一沉,他先是禮貌地對兩位高級警司詢問道,「警察先生,可不可以給我一分鐘的時間?」
「當然可以。」兩名警司很痛快地點頭,原本他們帶關守恆回去就是例行詢問,他並不是法國新林公司的訴訟對象,只是配合調查而已。
「謝謝。」關守恆道謝后,徐徐抬眸,黑眸逡巡一圈,緩緩掃過眾人,最後的焦距也不知道是落在了誰的身上,沉聲說道,「這件事現在交由警方處理,在調查結果正式出來前,請大家不要妄自揣測!不要捕風捉影,人云亦云!我相信警方最後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案!而通過這件事,我希望能夠給大家一個警示,那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誠實,信任!任何人都不要有僥倖的心理,因為任何做錯事的人最後都一定會得到懲罰!聽明白了?」
「明白了。」看熱鬧的人作鳥獸散,紛紛回去自己的工作間。
會議室內,方媛麗容不變,但手指卻偷偷地握緊了桌沿,似乎是心虛,還有緊張。
***
警察局。
商業罪案調查組的問詢室內。
薄荷拘謹地坐在一張光禿禿的桌子前,關守恆也坐在她的旁邊,可兩人的待遇天差地別。
兩名警司咄咄逼人,問她的問題直白而又尖銳,而對關守恆的態度就好很多,語氣禮貌而又尊重。
幾個問題過後,薄荷的腦袋就「嗡嗡」直響,她強撐著才沒有倒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薄小姐,最後一個問題!法國新林公司的代表指出,你們一行人曾在星期六的晚上會晤,而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星期日的半夜,網上就爆出了喬氏的新聞,因此法國新林公司的代表合理懷疑,泄密的時間就在這段時間內,請問你期間都在做什麼?」
「我……」薄荷努力回想,據實以告,「星期六晚上會晤結束后,我去見一個同事,我們在『東風醉』坐了一會兒,然後就各自回家,我當晚沒有再出過門,星期天我去『啟明星』幼兒園給小朋友們上課,再沒別的了。」
關守恆沉默的俊容沒有一絲波瀾,眼底卻幾不可見地一道擔憂,她又去兼職了?
博覽會的工作已經很辛苦了,她怎麼又一個人去做好幾份工作?
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薄小姐,口說無憑,你說的這一切有證人嗎?」警察繼續追問。
證人?
家裡的證人只有安安,但是……這個不能說吧?
薄荷想了想,只好說道,「我一個人住。至於星期天的兼職,幼兒園的園長和小朋友的家長可以證明。」
兩名警察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立即起身,顯然是去調查。
「好了,薄小姐,今天的問題就到這裡,很感謝你的合作。」剩下的那名警察沉聲說道,語氣卻不帶任何感情,讓人感覺冰冷。
「不客氣。」薄荷輕聲說道,徐徐站起身來,感覺手軟腳也軟。
「薄小姐,這段時間請你不要離開溪海,後面我們有什麼問題的話,再另行通知你。」
薄荷微微一愣,卻也只能訥訥地點頭,「我知道了。」
「關先生,您也可以走了。」
「好,謝謝。」關守恆徐徐起身,望著前面那道纖細的背影,眸光一緊。
兩人相繼走出問詢室,關守恆去停車格取車,而薄荷怔怔地沿著人行道行走,身後某個人,與她無關。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些什麼,只是因為他沒有說一句相信她的話嗎?
他相信又如何?要警方相信才可以啊!
可她為什麼非要這麼傻,非要這麼期待他的肯定?
望著那川流不息的馬路,忽然之間有點茫然似的,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停職了,辦公室也不必去,整個人閑下來了,卻不知道做什麼好了。
只感覺到這種空閑,壓抑得整個人快要無法呼吸。
她也不想回家,小閣樓附近最近在拆遷,臨近的兩個小區,住戶們陸陸續續地搬家,每搬一戶,就拆一戶,塵土飛揚的,吵得人也心神不寧。
回去后只會更難過,那轟隆隆的聲音,只會提醒她要趕緊找房子搬家。
安安這個時間還在上學,她也不能去學校,不然兒子一定會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她不想讓安安擔心。
就那麼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行走。
她不知道,在自己身後,一輛黑色的賓士一直緩緩跟隨。
關守恆雙手緊握方向盤,手背上青筋跳起,用盡了很大的力氣才能剋制住自己追上去的衝動。
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再等等!
「滴——」汽車的鳴笛聲朝她響起。
薄荷聞聲望去,瞧見一輛熟悉的阿斯頓馬丁,車窗徐徐落下,卓溪一張寫滿了焦急的表情。
「薄荷,你沒事吧?快點上車!」
「我……沒事。」她連忙忍去眼角的酸澀。
卓溪心悸不已,他剛剛得到消息,就立即給她打電話,可她的手機卻一直關機,他沒辦法只好先去會展中心那邊,到了后更為吃驚,她竟然直接被警察帶走了!
他終於明白她的電話為什麼打不通了,受審訊的人當然不能隨便跟外面聯絡了,可是她現在只是被懷疑對象吧,他們怎麼能那麼對她?
他只是個畫家,而不是律師,他也不懂那些司法流程,可是他替她感到委屈與心疼!
「薄荷,來,快點上車。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你!」他安慰她說道。
薄荷用力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謝謝。」
謝謝在這個時候,還有人相信她。
她彎腰坐進車子里,車內的冷氣吹拂,卻讓她感覺到溫暖。
卓溪看了看時間,快到中午了,便關心地提議道,「中午我請你吃飯好不好?我的畫廊旁邊新開了一家西餐廳,聽說牛排不錯,我們去嘗嘗?」
牛排?
薄荷的心潮再次泛濫,感覺剛剛才止住的淚意又重新湧起。
她用力搖頭,艱澀地說道,「……我還不餓。」
卓溪也知道她不會有心思吃飯,可她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那你先跟我回畫廊好嗎?」
薄荷下意識地搖頭,她知道卓溪最近很忙,上次去農家樂都因為工作耽誤了,她不想打擾他的工作。
「不了,你送我去……」她一下子又茫然,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又或者是能去哪裡。
她的家早已經沒了,也不能去安安的學校,又不想打擾卓溪和吳藝楠。
「你想去哪兒,都可以。」卓溪溫柔地說道。
「……去監獄醫院吧,我想去看看我媽媽。」薄荷忽然想起了沈眉,雖然她知道母親不會想見到她,可是她也好久沒去過了,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卓溪感覺到她的脆弱與堅強,心中一陣陣不舍,便連忙安慰說道,「好,我陪你一起去,說不定伯母看在我這麼帥的面子上,一高興就立即好起來了!」
他故意開起玩笑。
薄荷揚起嘴角,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可是,她知道,不可能的。
媽媽很討厭她,很恨她,恨她連累全家,恨她讓她現在過著生不如死的沒有自由的日子。
她忽然想起方媛之前說過的話,說如果她答應離開關守恆,她就可以幫她把媽媽從監獄醫院裡救出來。
方媛……
這次的事情也一定是她乾的!
可是,她沒有證據!
而且她也想不明白,方媛到底是怎麼拿到資料的?組委會這邊根本就沒有可能泄露啊!
難道……是她私下裡跟法國公司的代表交易?
可是法國公司的代表不可能會輕易就把自己公司的技術秘密給她啊!那項技術是準備申請專利的,未來的利潤很客觀,以億萬來計,就算方媛想收買,那也是天文數字啊!
她有那麼值錢嗎?值得方媛這麼大費苦心,又大筆花錢?
哦,不,不對!花錢的人不會是方媛,而是喬立傑!
他們一個要資料,一個要陷害她,各取所需!
原來如此……
薄荷終於想明白了,卻也更絕望了。
如果她真的猜對了,那這樣一來,就是法國公司的代表,方媛,喬立傑,三方同流合污!
喬立傑拿錢想收買法國公司的技術,法國公司的代表為了個人利益出賣公司資料,但也不敢明目張胆,否則又怕會惹來嫌疑,所以就通過方媛從中接洽,這樣一來,責任就可以推到組委會身上,推到她身上!
一箭三雕!
他們三方每一方都得到了好處,遭殃的人卻只有她一個人!
他們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承認的,所以他們只一口一定,那就是組委會這邊走漏了消息,而她就是首當其衝的替罪羊。
她根本沒有翻身的機會!
警方現在還只是懷疑她,但如果再查下去,說不定他們還會安排一個污點證人之類的,到時候她不就更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嗎?
薄荷越想越氣憤,越想越心慌,這樣下去的話,她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雖然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但冤假錯案也不是沒有,而且她的身上本來就有「前科」,將來到了法官面前肯定沒有說服力,而方媛和喬氏的背景又都那麼雄厚,她怎麼斗得過?
薄荷越想越可怕,雖然說警方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是她泄露資料的話,是不能拿她怎麼樣的,但是有一句話叫做人言可畏!
案子一拖,就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去,到時候流言蜚語還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子!
那她以後該如何做人?安安又怎麼辦?
面對那些懷疑與鄙夷,就算她能忍,安安能嗎?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她終於是看明白了,方媛是不把她弄得身敗名裂,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個可惡的女人,簡直是喪心病狂!
薄荷氣極了,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麻煩。
真的,這麼多年來,她從來都沒有抱怨過,抱怨說自己怎麼就從擁有一切到一無所有了,可是現在她有點怨,怨自己的無能無力,而且沒有人能幫她。
她忽然之間覺得好無助,好孤單……
下意識地,她只想到一個人——關守恆。
可是,看他今天的態度那麼冷靜,那麼冷漠……她又沒有勇氣去面對他了。
但是,她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
「卓溪,稍微開快點好嗎?」薄荷忍不住著急,想早點見到母親。
事到如今,她只能去跟媽媽說了。
如果媽媽還清醒的話,或許能幫她出出主意,畢竟媽媽曾經在政壇那麼多年,她經歷過這些陰謀陽謀,有一定的閱歷和經驗。
***
黑色的賓士s級越開越慢,最後乾脆緩緩停靠在路旁。
望著前方那輛白色的阿斯頓馬丁的去向,關守恆大概判斷出了那是去監獄醫院的方向。
看來她也猜到了,是方媛和喬立傑互相勾結。
她真的很聰明,這麼快就想到了。
他看到卓溪的車子忽然加速的變化,心裡暗暗鬆了口氣,看來她還沒有崩潰,她還想著去找沈眉想辦法。
真好,她沒有讓他失望。
她還是那麼堅強,那麼勇敢,讓他感到很欣慰。
不過,辦法他早已經幫她想好了。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布的一個局!
現在就等著那些人自己跳下來,就只等時間而已!
看到她那麼委屈和難堪的樣子,他的心很糾結,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可是他不能說。
因為這個局,他已經布了很久很久。
這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因為對手太強,一旦他打草驚蛇,那麼下一次就很難再有機會了,他要的是一網打盡!而且要乾淨、徹底!一個不留!
從那一次,他在監獄醫院見到沈眉之後,他就去查了當年的事情,事情如同沈眉所想,舉報者雖然不是他,但真的跟他有關,舉報者就是他那個所謂的父親指使的!
他當然很氣憤,可是氣憤又能怎麼樣?沈眉已經在監獄里了,而且也是挪用公款在先,法律制裁是一定的了,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幫她減輕罪責。
而後,方媛就出現了,一開始他還沒想那麼多,因為他和方媛雖然曾經是校友,但並不熟,他也不可能一見面就把她定義為壞人,所以在最初的那一段時間裡,他對她並沒有特別關注,就如同對待其他同事一樣。
後來薄荷在辦公室接二連三地遭人算計,但他也並沒有懷疑到方媛身上,而且就算是她好了,他也覺得那只是辦公室內的勾心鬥角,是很常見的事情,他甚至覺得,那對薄荷而言,其實也是一種特別的歷練。
所以,他沒有特別去查,而是借著機會暗暗幫助薄荷,鍛煉她。
直到那一次,薄荷因為去幫卓溪做翻譯。
那一天領導視察,他們很多人一起去展廳參觀,薄荷卻險些出了意外。
他當時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好在她有驚無險。
可是他卻再也不能放心,直覺那是有人故意害她,但至於是誰,他不能肯定。
可那天現場的人就那麼幾個,雖然沒有人證物證,但他想兇手也肯定就在其間!
那天方媛也受了傷,他先送方媛去醫院,然後送她回家……直到那個時候,他心裡仍就是只有一個懷疑,卻沒有證據,所以他打算暗中調查。
那天方局長留他吃飯,他婉拒后離開,可出門后其實他並沒有走遠,方家的傭人當時正好出去買菜了,他就趁機又折回去,躲在門外偷聽,而結果令他大吃一驚!
竟真的是方媛故意絆倒林琳,而她最終的目的,是想除掉薄荷!
而更讓他震驚的,原來還不只是方媛陷害薄荷的事,方局長竟然跟當年薄荷父親的綁架案有關!
他沒有想到,方家父女竟能狠到那個地步!
因為時間關係,他怕方家的傭人回來發現他,所以他沒敢偷太久就趕緊離開了,回去之後他便開始暗中調查方家父女。
一樁樁黑幕,罄竹難書!
在知道那些事情之後,他立即改變了想法,他要做的,不只是幫助薄荷找回自信,因為那遠遠不夠。
因為他替薄荷感覺到了危險,如果方家父女不除,她的日子永遠也不會安穩!
方媛為人處事一直都很穩重,那天可能是一時鬼迷心竅,太急功近利了,所以才絆了林琳,可是他很慶幸,幸好是她提前暴露了,不然他還不會那麼快就發現她的陰謀。
那一天薄荷差點出意外的事情,讓他清醒地認識到——方家父女為了金錢和權力,可以無所不用其極,而薄荷顯然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必須保護她!
而方媛在方局長警告之後,沒敢再做冒險之舉,可她仍舊是沒有安分,媒體見面會的那一天,她分明是故意裝病,想趁機讓薄荷下不來台!她不把薄荷害得身敗名裂,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天薄荷卻趁機發揮,結果大放異彩了,他想,方媛一定會惱羞成怒!
所以他立即著手應對,開始潛心布局。
喬立傑的出現,給了他一個最好的契機,他想方媛也肯定不會放過。
這一次,方媛的目的很明顯,分明就是想直接把薄荷送進監獄就對了!
所以,他將計就計!
李組長安排薄荷去做喬立傑的翻譯,是因為她出色的能力,所以他沒有阻止,而是借題發揮。
從第一次會晤開始,他就一步一個設計,直到喬氏公開了bazx-2技術,直到新林公司要起訴,直到警方上門……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下一步,就是等!等喬氏那邊去申請新專利,等他們的分公司建起來,等他們將新技術用於流水線!
在他的布局中,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環節,因為喬氏一點也不無辜,竊取別人的資料本身就是犯罪,而且他在調查的過程中還發現,當年喬氏也參與了薄荷父親的綁架案!
所以,他要將他們一網打盡,為薄荷討回公道!
只有先幫她把這些事情都解決了,他們才有可能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