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會為心愛的男人生孩子(9000字)
另一個包廂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氣氛卻更為怪異。
靜,特別靜。
關守恆無比沉默,其實他早已經習慣了安靜,他喜歡安靜,天生就喜歡,可現在包廂里的這種安靜,卻讓他難以適應,甚至讓他感覺到抓狂!
這是近些年來,從來沒有過的情緒!
因為工作的特殊性質,他忌煩躁,忌動怒,忌一切會影響到情緒的東西。
在會議進行的時候,同聲傳譯員需要坐在隔音的狹小房間(俗稱「箱子」)內,使用專業的設備,將其從耳機中聽到的內容同步口譯為目標語言,並通過話筒輸出。
同聲傳譯的特點是:時間緊,無間隔,幾乎不能更改,現場效果反饋非常迅速,如果同聲翻譯很糟糕,會場里當時就會有所反應,跺腳的、咳嗽的、說話的都有,情況會非常尷尬。
所以在會議中,同聲傳譯員需要以「閃電般的思維」和高超的語言技巧,成功克服多重任務間的交織與干擾,因此容易給大腦造成能量短缺,或是注意力分配困難。
在會議上,翻譯箱里動靜要小,因為翻譯箱里的麥克非常敏感,哪怕是輕輕翻書的聲音,傳到與會代表那裡,都會是非常巨大的響動,所以譯員要盡量避免小動作或者磕碰,女譯員甚至不能戴大的耳環,以免造成響聲。
所以,他早已經習慣了安靜與沉默,但這一次,他感覺到自己就快要崩潰!
薄荷坐在沙發上,卻是如坐針氈,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更不明白,為什麼他還會幫她?
可她沒有勇氣問,顫抖的唇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低頭脫下鞋子,處理自己的狼狽,雙腳以及小腿,全都被燙傷,絲襪卻還緊緊地裹在皮膚上,她拿起剪刀,想將絲襪剪破,可手卻好像不聽使喚,剪刀的兩刃隨著她起伏不定的呼吸,而發出不規則的聲響。
金屬發出的聲音,在這密閉的包廂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她的心,也彷彿一下下碎裂。
她想趕緊收拾殘局,可事與願違,她越是想快,就越是出錯,到最後,她甚至慌亂地把剪刀丟到了地上。
她聽到他咬牙的聲音。
她不敢再動,濃濃的酸楚在心頭蔓延,任由剪刀孤零零地躺在腳邊,而沒辦法去撿。
忽然,一隻大手伸了過來,快穩准地拾起剪刀,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他卻沒有鬆手。
她錯愕地望著他,蹲在自己面前,用剪刀一下下幫她把絲襪剪破。
他這是在做什麼?關心她?擔心她的傷嗎?
她下意識地搖頭,不該這樣自作多情。
抬起霧茫的雙眼望向他的側臉,十年不見,他變得愈發成熟,原本就堅毅的面部線條,更多了一些冷峻,他垂著眸,所以她看不到他的眼神,可從他緊繃的下頜能夠看出來,他非常非常憤怒。
是因為見到了她,而心情不好嗎?
肯定是的,他該是多麼恨她啊!
她恍恍惚惚地想著,然後連忙收回視線,不想再惹他厭煩。
「我自己來就好了。」她阻止他的動作,拿起燙傷藥膏自己塗抹。
關守恆沒有堅持,任由她自己處理,他只起身,坐到她的對面,沉默地打量著她。
薄荷自始至終都低著頭,上完葯后,重新將鞋子穿好,穿鞋的時候,她很小心、很小心,只因為不想被他發現她鞋子上的問題。
在這裡工作,是必須要打扮的,可她真的沒有多餘的錢來買衣服鞋子,身上的這套行頭,是名牌不假,但這是之前辭職的姐妹留下來的,她看著還很新,就跟老闆娘要過來自己穿了,衣服的尺寸跟她還算吻合,但鞋子的大小就不太合適了,這雙鞋比她的腳小一碼,她每次穿的時候,都是硬擠進去的,每次穿完,前面的腳趾都跟快斷掉一樣。
「你的腳腫了,硬穿會很擠。」他沉聲提醒她。
她心裡一驚,感慨於他過人的敏銳力。
也對,他如此敏銳,正符合他的專業本色。
做同聲傳譯這一行,除了具備紮實的語言功底、成熟的會議經驗之外,還需要有很強的求知慾。語言學、政治、西方經濟學、二外、研究方法與論文寫作、高級商務等,都是同聲傳譯員必修的學位課,譯員在做翻譯的同時,要與很多領域的知識打交道,因此有人稱「同傳是任何領域的半個專家」。
他今時今日的成就,值得所有人稱讚。
但她沒有時間讚美他,她只慶幸,原來他只以為是燙傷的關係。
「沒關係。」她倔強地將鞋子穿好。
關守恆下意識地擰眉,似乎在審度著她,為什麼這個女人給他的感覺,是這般的迷惑?
「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心裡「咯噔」一下,終於問了!
她沉默不語。
「你不是去了加拿大嗎?」他又問。
她內心刺痛,加拿大的天空,她恐怕得下輩子才能看到吧?
「回國了,不行嗎?」她冷笑。
「當然行,可為什麼回溪海?我才見了現在本市最大的企業家,你家已經不在這了,不是嗎?」
她悄悄握住裙擺,原來他以為她只是搬家。
「故土難離,回來看看。」她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滴水不漏。
「看到這種地方來了?」他嘲諷地問。
「這種地方怎麼了?你不也來了?」
「我來是消遣!你來是幹什麼?」他的一字一句,從齒縫間迸出。
她緊緊咬住牙關,不確定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羞辱她,她只知道,被他這樣說,她那顆原本就已經破碎的心,再次疼了起來。
「呵……」她故意涼涼地笑,「關守恆,你以為我來幹什麼?我來工作啊,你不是看到了?」她坦然承認,語氣里卻充滿了諷刺。
他不滿地眯起眼眸,「薄荷!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顯然,她太過坦白,他反而不信了。
很好,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我也沒有開玩笑啊,我就是在這裡上班。」她還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
他的額頭青筋跳起,「為什麼在這裡上班?」
「當然是為了賺錢啊,不然呢?」她嘲諷地反問。
賺錢?
關守恆幾乎將牙齒咬碎,她什麼時候缺過錢?
他深呼吸了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堂堂豪門千金需要這樣嗎?你銀行里那些錢,光是利息都夠花一輩子的了!」
「我已經不是豪門千金了。」
「什麼?」
她淡笑不語。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目光很複雜,帶著疑問,帶著好奇,帶著探究……但每一種,她都不喜歡。
她現在怎麼樣,與他有關嗎?
「你父母還沒有原諒你嗎?」他覺得只有這個可能了,因為她當初跟他結婚,所以被趕出家門,直到離婚也還是不能被原諒。
「原不原諒都不重要了。」真的,人都死了,還說什麼原不原諒的。
關守恆微微沉默,可就算她還沒有得到家人原諒,但也不至於要到這種地方賺錢吧?
「你的幾門外語都不錯,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
「當然。」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的話。
「那為什麼還要來這裡?這是什麼地方?你為什麼要這樣自我輕賤?」
他一句一句的追問,讓她的心理防線瀕於崩潰,終於,她忍不住反唇相譏,「關守恆!你以為你現在是誰?我們已經離婚了,你有什麼資格問我的事情?」
「……」他果然回答不上來。
沒錯,他們離婚了,她是死是活,都與他無關,他不該多管閑事!
「我只是好奇,你就真的這麼缺錢嗎?沒有了父母的支援,離了婚,就活不下去了嗎?你不是還有一大筆遺產嗎?這麼快就花光了?」他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心愈加鮮血淋漓,揚起下頜,桀驁地對上他的雙眼,如同刺蝟一般,武裝自己,卻也傷害別人,幽幽說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當初有多能敗家你會不知道?我隨便去逛逛街,就買回一堆鞋,隨便買張床就是兩萬八!」
關守恆倏地握拳,感覺心頭那根最脆弱的神經又被觸動了。
她怎麼還有臉提那張嬰兒床?
「好,很好!」他忽然冷笑,鬆開了拳頭,臉色卻更為鐵青。
感受到他陰鷙的眼神,她下意識地呼吸緊縮,轉身欲走。
「站住!」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用力一帶,將她拉到自己胸前,然後再用力一推,讓她的背抵在牆面上,他順勢上前,俯身向她。
「關守恆,你想幹什麼?」她隱隱地察覺到危險。
他眯起眼睛,眼底閃動著不可錯認的火光,一手鉗制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動彈,另一手伸向西裝口袋,從支票簿上隨意撕下數額巨大的一張,遞到她面前。
「這個數可以嗎?」
「關守恆,你什麼意思?」
「有那麼難懂嗎?你在這裡工作,會不知道我的意思?」他笑得像個惡魔。
她感覺自己的心在淌血,那血卻是冷的,彷彿有冰塊在裡面流動。
「你想買我?」她恨恨地咬牙。
「買你?」他玩味地挑眉,似笑非笑,然後搖搖頭,「不,我買不起你,你這種天之驕女,身價太高了,我高攀不上。」
「……」她豈會不知他這是諷刺?
他輕彈支票的一角,盯著她恨恨的眼眸,眼神卻比她更恨,「我這些錢,是一分、一分賺來的!我天生是個窮人,所以必須精打細算,我會把錢花在刀刃上,所以……我不買你,只買你一個孩子!」
「關守恆!你……」
「噓……」他用支票輕點她的唇瓣,「別太激動,聽我說完,嗯?其實很簡單,我又不買你一輩子,只要十個月就好了,十個月,孩子就能生出來了,十個月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比六個月再多一點點而已!如果早產的話,十個月都用不上,你就更能早點解脫了!」
他是在羞辱她,可是每說一個字,他自己的心也跟著疼一下。
六個月,當年他們的那個孩子,就是六個多月,如果能再多一點點時間,說不定孩子就能活下來了!
「……」她的手心冒出冷汗,臉色愈加蒼白。
「怎麼不說話?你在猶豫什麼?是擔心我買不起嬰兒床,養不起孩子嗎?」他將支票甩在她的頭上,然後將整本的支票簿丟給她看,「看清楚一點!這些錢,足以養活一個孩子!就算養不活,必須去乞討,我也會把討來的東西先給孩子吃!因為我跟某個人不一樣,我沒那麼狠心,連自己的親骨肉也可以不要!」
他的一字一句,都帶著強烈的恨意,她顫抖著,劇烈地顫抖著,她必須靠著牆壁才不至於倒下,必須緊咬牙關才不會哭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她這麼狠、這麼恨?她當年沒有選擇啊!
他這麼恨她,難道他以為她這十年來好過嗎?
「關守恆……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寧願回到當初沒有遇見你的那個時候……我寧願我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如果那樣的話,他們就都不必這麼痛苦了,她可以繼續過她的生活,富貴也好,貧窮也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她不必承受這樣的錐心之痛。
他也一樣,如果沒有遇見她,他想要孩子的話,太容易了,以他今時今日的身價,不知道會有多少女人前仆後繼,他想生幾個不行?又何苦執著於當年的那一個?
是啊,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從未認識過她,不認識就不會愛上,不愛就不會恨了。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有如果?
他忽然明白,很多時候,其實不是愛情不肯放過他,不是宿命不肯放過他,也不是回憶不肯放過他,而是他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因為記憶中的曾經太美好了,美好到即便是再痛,也捨不得去忘記。
他終於平靜下來,放開了她。
薄荷也終於鬆了口氣,只是驚出一身冷汗,背脊發涼,還是久久無法動彈。
噹噹——
包廂外面有人敲門。
是啊,他們在裡面呆了這麼久,豈能不引人非議?
她深呼吸口氣,站直了身子,忍著腳上還沒有消除的疼痛,一步一趨地走向門口。
可她的手還沒有觸及門把,身後挑釁一般的嗓音又再次劈向她的耳畔。
「受傷了,還要繼續工作?」
她的背脊一僵,卻沒有動搖,她用力咬唇,強迫自己冷靜。
頓了有那麼三秒鐘,她再次回頭時,已經一臉明媚,笑道,「關守恆,你以為我在這裡,真的是缺錢嗎?你覺得可能嗎?我會缺錢?」
「……」他因她眩惑的笑容而微微一愣,不過他很快就調整過來,深邃的眸緊緊盯住她的眼,「那你是為了什麼?高翻學院的薄荷公主,堂堂豪門千金,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看人臉色?」
她故意笑得更甜,「不過是一個遊戲而已。」
「遊戲?」他不可思議地瞪她。
「我跟朋友打賭,願賭服輸。」她故意嘆息,一副無奈的表情。
「朋友?」關守恆挑眉,「你有幾個朋友我會不知道?」
「關守恆,十年了,什麼東西不會改變?」
「你的傲氣和固執永遠也不會改變!」他冷笑,「哪一個朋友?吳藝楠似乎不會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吧?」
她亦是冷笑,「喬娜薇總行了吧?那女人有多毒,你不是不知道!當年我們在這裡發生口角,她一直記仇呢!所以嘍,這次就讓我來丟一下臉!不然溪海這麼多地方,我為什麼非到這裡來?」
真是完美的答案!她不禁暗暗為自己叫好。
關守恆果然無話可說了,只冷哼一聲,「你們還真是有閒情逸緻!」
薄荷故意無所謂地笑笑,「有錢人的生活就是這樣的,閑著也是閑著!」
「那麼下午在機場,也是閒情逸緻了?」
「機場?什麼意思?」她故意裝作無辜,不敢想象,他在機場也看到她了?
「xx旅行社的隨團翻譯,跟你長得很像!」雖然當時只是匆匆一瞥,但他還是基本可以確定,既然她人在溪海,那麼下午那道身影,十之八九是她!
薄荷的心暗暗一驚,他居然真的看到了!
不過,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
「關守恆,你是不是得了妄想症啊?還是你巴不得我過得不好啊?這十年來,你是不是每天都想著,薄荷你這個有眼無珠的女人,跟我離婚的下場一定很慘很慘!這樣你就如意了,是吧?可惜啊,那隻能是你的妄想!我過得不知道有多好!跟你離婚,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選擇!」
他狠狠瞪她。
在她眼裡,他是這樣的人嗎?
他會天真到詛咒她?
如果詛咒虛妄之說真的存在,那麼他願意日夜祈禱,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換回他們當年的那個孩子!
「怎麼?被我猜對了嗎?」她譏誚地揚唇,繼續挑釁他,「關守恆,我承認,當年我們的那一段確實不如意,可十年過去了,你還看不開嗎?你現在也算功成名就,多注意自己的身份吧,日後若我們還能再見,也請你保持風度!我們已經不是17歲了,現在大家都是成年人,過去的就過去吧!」
「那個孩子也一句話就過去了?」他恨恨地瞪視她。
她暗暗握緊了拳頭,倔強地回望他,假裝不在乎地說道,「你想要孩子還不簡單?讓你妻子給你生一個啊!哦,你沒再婚是吧?那就找女朋友啊!相信會有很多女人願意的!」
他的眼神更為陰鷙。
是啊,是會有很多女人願意,這幾年,隨著他的身價越來越高,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也越來越多,可是鶯鶯燕燕,環肥燕瘦,沒一個能入他的眼。
不是她們不夠好,而是他的問題,很多回憶,明知道痛心卻還是無法釋懷,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自始至終都是那麼一個狠心拿掉他孩子的女人!
17歲的那場愛戀,轟轟烈烈,傾盡他的所有,他早已經精疲力盡,心已枯萎,再多的陽光也溫暖不了他,再多的愛也感動不了他。
他覺得自己完全陷入了病態,他甚至連欲wang也沒有,他過的,完全是自虐式的清修生活。
可她倒是看得開啊,讓他去找別的女人生孩子?
他偏不!
「薄荷!我告訴你,你欠我一個孩子,你必須還給我!」
她的掌心滲出冷汗,他真的這麼恨她的嗎?儘管已經過了十年,他們都已經青春不再,經過了歲月的洗禮,經過了生活的磨難,他已經變得成熟穩重,高高在上,可他還是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視她為殺人兇手和仇敵。
「關守恆,你別做夢了!你憑什麼?」
「憑我有錢!」他揚起音調,尖銳得令人心悸。
他也不想這樣,可是他不得不這樣,因為他做不到!
十年了,他早就可以回來算那一筆賬,可是他始終沒有,他故意不去加拿大,他也沒有回國,其實他也想就那麼算了,可是命運不同意,他早發過誓,如果再見到她,他一定一定要算回來!
是她不好,誰讓她出現在他面前了?他還沒有找她,她就自己送上門來!
所以,他要定了!而且要加倍、加倍地要回來!
有錢?
她的心被狠狠刺痛,前所未有的痛,這些年來,再苦再累,都不曾這麼痛過。
原來最鋒利的那把刀,只有他才能給。
「呵……」她笑了,有些笑,明知道虛偽卻還是要強擠,而且要笑得漂亮,嫵媚,動人,「關守恆,你開個價吧!」
「你說什麼?」他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你不是有錢嗎?那你出個價,如果特別高的話,我可以考慮。我最看重錢了,你知道的。」她笑靨如花,一副煙視媚行的表情。
「……」他像是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她。
她不在意,彎腰撿起他剛剛砸給她的那張支票,手指輕輕一彈,抖掉灰塵,再睨一眼,故意嫌棄似的說道,「關守恆,你打發乞丐嗎?這點錢就想買我……的孩子?」
「你想要多少?可以自己填。」他將支票簿遞給她。
她的笑容漸漸冷卻,慢慢、慢慢地將支票別在他的領口,幽幽說道,「多少也不賣!第一,我不缺錢!第二,我只會給心愛的男人生孩子,而你……已經是過去式了!over!」
她故意加重了尾音,然後甩手向前,大力拉開包廂的門,無視門外眾人錯愕的眼神,快步離開。
***
十分鐘后,當關守恆回到原來那個包廂的時候,表情再次一愣。
她竟然沒走?
薄荷抬眸望他一眼,表情平靜又傲慢。
她當然不會走,走了就代表認輸,就會被他懷疑。
以他們今時今日的身份懸殊,如果他的懷疑了,那她定然無所遁形,到時候所有的秘密都會被他發現。
關守恆果然眸色一凜,雖然再沒有多說一句,但他那冷然的表情,卻實實在在地說明了他心情的陰鬱。
包廂里還有其他人,每個人都很好奇,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沒有人會笨到去問。男人和女人之間,還能有什麼問題?只是……他們之間的身份似乎不太匹配。
薄荷收斂眼神,假裝沒有任何感覺,可其實,心已經痛到了極致。
曾經,所有人都覺得他配不上她,現在,是她配不上他了。
他們之間,永遠都是不配,與錯過。
終於,在忍耐與對峙中,她完成了今晚的工作,默默退出了包廂。
如同預料中的一樣,這是她在這裡最後一次工作了,她被開除了!
「薄荷,不是我想開除你,而是你今晚的表現實在是太過糟糕。」老闆娘將薪水結算給她。
她點點頭,是的,她明白,老闆娘對她算是不錯了。
在這裡工作的女孩子,都很年輕,像是她這樣的,已經奔三的,已經顯得很「老」了,她是靠著那些聽說能力才能得到這份工作。
或許是看到她也燙傷的面子上,老闆娘沒有讓她賠那套茶具,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但最後,她還有一個請求。
「老闆娘,我在這裡工作很久的事情,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這個你放心,行有行規,我不會說的。」老闆娘點頭答應,這裡每一個女孩,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她不會泄露半句的。
「謝謝老闆娘。」唇瓣淡淡牽起,笑得心中苦澀,接過今晚的薪水后,轉身離開。
心情很糟,不知道是因為遇見了他,還是因為失去了這一份工作。
前方不遠處,有成排的計程車在等候,她卻還是有些猶豫,從前的話,她這個時間早已經坐公交車離開了,可今天出了狀況,耽誤了一些時間,現在末班車都沒了,她只能打車回去,但從這裡打車到住的地方,真的好貴。
她的生活原本就很拮据了,現在又失去了這裡的工作,真是雪上加霜,所以她花錢更要仔細了,不該花的,一分都不能亂花。
走回去?
夠她走到天亮的了,而且腳上還有燙傷。
就在她遲疑不下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汽車的鳴笛聲。
「怎麼還不走?」落下的車窗里,露出關守恆冷峻的側臉,他的心思卻是難測。
她下意識地握緊手裡的包,裝腔作勢道,「司機還沒來。」
「讓大小姐站在外面等,可真夠失職的!」他涼涼地諷刺。
她緊緊抿著唇瓣,忍住跟他辯駁的衝動,隨便他說什麼,說完就趕緊走!
關守恆卻不知道哪裡來的興緻,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三個字就那麼脫口而出,「我送你!」
薄荷微微一愣,冷然拒絕,「不必!」
「放心,這輛車攀得起你。」他嘲諷地冷哼,打開車門。
就彷彿是跟他置氣似的,她彎腰坐了進去。
可是一坐進去,她就立即後悔了。
「你住哪裡?」他問。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任何送人回家的司機都會這樣問,可是她卻沒辦法回答。
「還是老地方?」他說的老地方是指她原來的家,只是那個地方早已經被抄掉了。
「不是,已經搬了。」
他握著方向盤,靜候她的下文。
她心亂如麻,隨便說了一個附近的路名,「到那就行了。」
關守恆微微挑眉,「那一帶有別墅嗎?」
別墅?她在心中冷笑。
「沒有吧,我也不知道,我才回來沒多久,家也早不在這裡了,房子都賣了,所以我現在住飯店。」她很淡定地回道。
「哪間飯店?」
「……四季。」她故意說了一間很貴的。
關守恆沒有再多言,直接踩下油門,雖然已經離開十年了,但溪海的交通他還是比較熟悉,畢竟當年他曾為了生計,在這裡的大街小巷裡穿梭過無數次。
如今除了多了一些橋,道路更寬了一些,大體上也沒有太多變化。
果真是物是人非!
車子徐徐向前,車內的兩個人卻是無言,薄荷的心極為不安,並開始後悔,她不該說這間飯店的,因為方向跟她住的地方完全相反,這樣她待會兒怎麼回去?
二十分鐘后,車子抵達四季飯店門口。
「我送你上去。」關守恆停下車子,不但送她到飯店門口,而且還堅持要送她到房間。
笑話!她怎麼可能讓他跟著?她根本就不是這裡的住戶,她沒有房卡,連電梯都進不去!
「呃……我好像搞錯了,我今天不住這裡。」
關守恆深沉地凝眸,望了她數秒后,咬牙說道,「沒關係,你慢慢想,想起來后,我再送你過去。」
薄荷偷偷抓緊了身上的安全帶,掌心裡一片潮濕。
「想起來了嗎?」沉默片刻后,他再次詢問。
「……希爾頓。」希爾頓有獨立的停車場,非住戶的車子進不去。
關守恆立即調整方向盤,車子朝著又一個方向駛去。
果然,在停車場門前,他被攔住了。
薄荷暗暗竊喜,「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她正要下車,他卻快速落下她那一邊的車門鎖,然後取出自己口袋內的證件,遞給停車場的門衛,門衛看了看他,又看了一下車牌,立即放行。
薄荷忍不住咬牙,眼看著他就要將車子開進去,終於忍不住阻止,「停車!」
他挑眉。
「我不住這裡。」她只好承認。
「那你到底住哪裡呢?總該有個地方吧?難不成是睡大街上嗎?」他就看看她到底要耍什麼花樣!
她暗暗握拳,其實她跟露宿街頭也差不多。
「掉頭,左轉,三個路口后右轉,過兩座橋后左轉,然後一直開。」她給他指路。
關守恆微微擰眉,直覺有點不對勁,但還是按照她說的開。
可四十分鐘后,車子還沒有開到目的地,他就倏地停下,他已經可以遠遠看到當年那座小閣樓的影子。
「薄荷!你存心耍我的是吧?」
她暗暗冷笑,看吧,他都不相信她如今會住在這裡,其實她自己也不相信。
可事實就是如此,當年離婚的時候,她遭逢家變,一夕之間一無所有,唯一還能棲身的地方,就是他留下的那座小閣樓。
「下車!」他冷聲命令道。
她如願以償地離開。
她一下車,他的車子就以閃電般的速度駛遠。
她微微閉息,躲了躲灰塵,然後拖著疲憊的身心,一步一步,走回小閣樓。
年代久遠,小閣樓愈發破舊,樓道的燈都不亮了,她借著月色,慢慢、慢慢地爬上去。
開門進屋的時候,她的動作很輕,可還是吵醒了裡面的人,「媽媽,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