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漫漫長路
從前是手持寶劍,因而出劍收劍不是什麽難事,此時真正是禦劍了,收劍該如何收,卻是一無所知。正自焦急,忽然聽見秦無方的聲音悄悄說道:“一鳴,歸於原位。”忙在心中依樣念了一遍,忽然身子下沉,雙腳著地,背上一沉,鳴淵寶劍又已收入鞘中。
他雙腳踏上了實地,心頭還是亂跳,額頭上全是汗水。雖說是腳蹭實地了,還是有些發虛。用衣袖抹去額頭上的汗水,順著竹林小路,來到秦無方門前。小屋屋門敞開,遠遠便見秦無方坐在竹榻之上閉目瞑思,韓一鳴來到門前,輕輕站住,不敢出聲打擾。
秦無方睜開眼來,道:“一鳴,快些進來。”韓一鳴這才走入屋內。他一走入屋內,眼睛便抑製不住地去看牆邊矮幾上供著的那麵銅鏡和飄浮在上方的碧蓮花。銅鏡並無變化,而碧蓮花卻由淡碧變成了淡淡的緋紅。
秦無方向他看了一眼,笑道:“一鳴,穿上靈山派的素衣了?很好,很好。你禦劍訣學得很好呀。”韓一鳴道:“多謝師伯指點。弟子也不知怎麽回事,誤打誤撞便學會了。”秦無方笑道:“那卻不是誤打誤撞。我已與你師父說了,自今日起,你每日裏到我這裏來。”韓一鳴道:“是。”
停了一停,秦無方道:“一鳴,你心裏有些鬱塞,我都知道了。”他話一出口,韓一鳴抑止不住的委曲湧上心頭,眼中一酸,連忙低下頭去。秦無方歎道:“人有偶然,事有巧合。一鳴,你不必掛在心中。”韓一鳴低聲道:“謹遵師伯教導。”秦無方道:“須知大家議論,也是心魔,起源於妒,這心魔卻隻有自己能祛除,旁人都無能為力。或許你認為師伯們出言在眾位師兄麵前開解會讓此事平息,但這樣做不僅於事無補,反會讓諸人都越陷越深,連你也不例外。”
韓一鳴點了點頭,秦無方道:“可是妒,卻是諸般情緒的根源,也是最難根除的情根。” 韓一鳴適才在竹林小道上,想法確實如師伯先前所說,期望諸位師尊能為自己以正視聽。但總覺不妥,因而未曾開口。秦無方道:“一鳴,須知說你是,你不是也是。說你不是,你是也不是。你的眾多師兄中有修為尚淺,不能壓抑妒心的,才有此等風言風語。我們再為你開言,便如火上澆油,隻會適得其反。因而妒,都歸為火性,自來言為妒火。隻能過些時日,慢慢消散。雖說異象隻怕還有,但究竟是異象,如曇花,隻是一現。又如流星,一閃而過,難以長存。流言緋語也是如此,終會過去的,一笑了之便可,不必耿耿於懷。”
停了一停,又道:“一鳴,師兄們的議論,於你來說,也算得上是一種修行。”韓一鳴抬起頭來,望著他須眉長垂的臉。秦無方道:“我曾與你說過,凡事皆可修道。那麽此事自然也可以修道,修道意義深遠,但自此事而入,你便能屏心靜念,不受心魔之擾。修行本是漫漫長路,你忽然走在了許多人的前方,便要勇於承擔他們在後麵毫無意義的指點。”他說話素來都是四平八穩,平日裏不覺有什麽異常,但今日韓一鳴心中煩亂,此時秦無方的每一字說出來,竟如同一隻大手,將他心中的煩亂一點點摘去,不知不覺已平靜下來。
他心中煩亂一去,眼光便不由自主地向那牆邊的銅鏡和蓮花看去。那銅鏡和蓮花並非第一次見,隻不知為何此時見了,卻總覺有些異樣,蓮花由淡碧變做淡淡的緋紅,倒也不足為奇。一朵蓮花無根無莖,在銅鏡上方飄浮,本就不能以常理猜度,因而變了顏色,也不必大驚小怪。隻是那異樣卻似是另有根源。
秦無方微微一笑,伸手將銅鏡和蓮花都招到麵前,道:“一鳴,你仔細看看。”韓一鳴向那朵蓮花細看,花朵也還是兩寸大小,尺寸並無變化,正想說話,忽然見蓮花如燈火般一亮,一股淡淡的荷香撲鼻而來。本來半開的花瓣都竟相張了開來,淡黃的蓮心、蓮蕊都露了出來。韓一鳴閉了閉眼,再睜開眼來,卻見蓮花花瓣又似乎沒有張開過。秦無方道:“一鳴,這還是你前兩日見過的那朵花嗎?”
韓一鳴點了點頭,秦無方微微一笑,道:“也是,也不是。昨日不是今日,此蓮花也就不是彼蓮花。”他說完這話,伸出手來,在荷花飄近之時,輕輕一觸花瓣,荷花如一點明燈,亮了一亮。韓一鳴忽然想起師伯囑咐自己去看小乖,便將小乖龍首龍身,似乎長大了幾百年說與秦無方。
秦無方歎了口氣道:“驍鰩也有很多故事,來日方長,慢慢說與你聽罷。靈山上下,除去祖師,便是你與丁五,最為與它有緣。它本有些近乎神物,若是無緣,便是麵對麵站著,也不能近它。我與它便沒有這個緣法,雖說我若招喚,它都會出現。但我與它,卻是半句話也說不上。除了丁五與你,一眾弟子,都對它敬而遠之。並非他們害怕,乃是他們也如我一般,沒有緣法。”
他說到這裏,對著銅鏡上方的蓮花發呆。韓一鳴哪裏敢驚動,隻是靜靜候在一邊。過得一陣,他又道:“說起來,它與如莘,都比我早到靈山。隻是它們皆不算祖師的弟子,我才得以成為靈山的大弟子。”他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向前望去。
秦無方眼神雖是清澈明亮,多數時刻,都是十分寬容溫和。此時他的雙眼也如一泓清泉一般清澈溫和,但韓一鳴卻覺他的目光透過牆壁,落在了不可知的遙遠地方。
第三日清晨一起身,韓一鳴便聽見院中眾師兄議論紛紛。他不知又出了什麽異事,心頭亂跳,坐起身來,在床上坐了一陣,這才起身出來。他心中早有了防備,但眾人如錐紮、如針刺的目光便尾隨過來,還是讓他出了一身熱汗。他記著秦無方的囑咐,低著頭自顧自出入,不與別人招呼。但眾人紛紛議論還是傳入耳中。原來這一日也有異象顯現,卻是李代桃僵。韓一鳴心道:“何為李代桃僵?”卻是不便開口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