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壓

  傍晚謝尚下衙回家,紅棗同他喝奶茶閑話道:“老爺明兒告假了吧?”


  “告假?”謝尚聞言一愣:“告什麽假?”


  紅棗也愣住了:“明兒早起舅母啟程回鄉,老爺不去十裏長亭送別?”


  這年頭舅家可是極重要的親戚,何況京師裏就這這麽一家長輩親戚。


  “論禮是該去,但今日不同往日,”謝尚搖頭:“朝廷的官職大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所以朝廷統一規定除了額定的節慶假、休沐假、探親假、丁擾外不能請假。”


  紅棗訝異:“病假也沒有嗎?”


  “有倒是有,”謝尚無奈道:“但得等在太醫瞧看過兩個月後才能請!”


  紅棗……


  一直以來紅棗都以為大慶朝官員福利還算不錯,但聽得沒有事假而病假又如此苛刻,不免再一次意識道:這還是個沒有勞動保護法的封建社會。


  人吃五穀雜糧,難免頭疼腦熱,而生病不給休息,非得拖成大病才給假,也太不近人情!


  謝尚接著告訴道:“朝廷用人講究‘清、慎、勤’,懲治‘庸、懶、散’。按時點卯是勤的基本要求,缺勤會被錦衣衛責廷杖。”


  “廷杖!”


  紅棗慫了——這世遲到的代價太大了,竟然是打板子,還是錦衣衛行刑。


  真正是伴君如伴虎啊!

  “退衙歸逼夜,拜表出侵晨。”謝尚安慰紅棗:“白居易這一首《晚歸早出》寫的就是仕途的辛苦。我算是運氣好的,陛下賜宅就在皇城邊上,上朝上衙都隻兩刻鍾的事,不說比那住外城的,就是比爹也愜意多了!”


  知曉謝尚頭頂上時刻懸著把遲到挨板子的劍,紅棗聽謝尚的話後一點也沒覺得安慰——俗話說的“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天知道意外在那天發生?


  不過看到謝尚的自得,紅棗沒提掃興的萬一,隻道:“看來二舅母選初六的日子啟程,也是不叫人送的意思!”


  “就是這話了!”謝尚點頭認同:“朝廷官員平常一月就隻三天假,還要用來處理家務——畢竟誰家沒點子私事?”


  “即便沒事,難得有假也想在家好生歇歇,沒得東奔西跑地比平常上衙還忙!”


  紅棗聽得有道理,認同道:“看來咱們以後挑日子,也得避開休沐。


  謝尚點頭道:“這也是京師有夜市的緣故。不似咱們雉水城天一黑街上就沒人了!”


  “對了,”謝尚關心問道:“明兒去艾家吃席的衣裳頭麵你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紅棗笑道。


  “拿來我瞧瞧!”


  頭一回出門吃席,謝尚關心也是應該的。紅棗沒猶豫地叫丫頭拿來準備好的靛藍色灑金出風毛灰鼠袍和石榴紅銀鼠皮裙。


  謝尚一見便不樂意了:“這裙子倒也罷了,怎麽衣裳不選件紅的,而且還不是銀鼠皮?”


  銀鼠皮其實不及灰鼠皮厚暖,但因為顏色好,風毛出得漂亮,價錢反較灰鼠皮高。


  “老爺,”紅棗解釋:“我這不是想著一群人裏就數我年輕嗎?”


  “若穿花哨了,未免顯得似個晚輩!”


  這話撓到了謝尚的癢處,謝尚不覺笑出了聲——媳婦這是在誇他年少有為呢!


  “紅棗,”謝尚笑道:“你忘了明山可是比我還小兩歲!他媳婦的年齡一定跟你相類似。”


  聞言紅棗恍然:謝尚這是擔心文明山的媳婦穿戴比自己漂亮,落他麵子呢!

  “那我換一件!”紅棗改口道。


  “你把你皮袍子都拿來,”謝尚自告奮勇道:“我替你挑!”


  圓房時做了一批新衣,其中僅各色鼠皮袍褂便有十件。


  謝尚目光在丫頭們舉著的衣裳上轉過,沉吟道:“就這一件淺金桃紅滿繡折枝芙蓉出風毛圓領銀鼠袍吧。圓領正式,芙蓉花應景,淺金桃紅大方典雅。”


  嬌俏華貴!


  可襯托他媳婦的姿容。


  總之明兒他媳婦的穿戴不能叫人給比下去。


  即便他在前堂什麽都看不到!

  紅棗看看謝尚挑的衣裳,有點頭疼:為了豔壓一個文太太,穿這麽嬌豔去拉別人的仇恨,值得嗎?

  很多時候老阿姨的嫉妒心可比未經人事的小姑娘厲害多了——沒見前世豁胖豁出邊的都是老阿姨嗎?


  這世男尊女卑,女人連話都不給多說,活得遠比前世壓抑——天知道沉默的外表下埋了多少地雷?


  如果可以,紅棗一點也不想以身試雷。


  看紅棗不說話,謝尚笑道:“我知道你的擔心,但我以為你擔心錯了方向。”


  紅棗……


  “現京裏誰不知道我才剛被禦史彈劾買五套老撾紅酸枝的事?”


  紅棗呆住:“這也都知道了?”


  泉水的事就算了,那是自家故意放的風,但這被彈劾也能傳這麽快?

  “你以為呢?”謝尚自嘲道:“你知道寶成銀樓的掌櫃為什麽這回賣我那塊春色翡翠嗎?”


  紅棗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麽?”


  謝尚嗤笑:“因為他覺得我人傻錢多,是個好主顧,得籠著我些!”


  紅棗……


  “現京裏當我傻子的不少!”謝尚無所謂道:“怕是想把女兒塞給我做妾的也不少。”


  聞言紅棗的下巴砸到了地上——還有這個茬?


  “所以,”謝尚總結道:“紅棗你必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叫那些人知難而退!”


  “老爺,”紅棗好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什麽妾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難不成已有人跟謝尚毛遂自薦?

  “是爹告訴我的,”謝尚言簡意賅地告訴道:“當初爹剛來京時,二弟還小,娘帶著二弟在雉水城,爹就曾遇過!”


  比如吃席走錯路啥的。


  他爹告訴他這些是當心他被人算計而提的醒——有些話他爹連他娘都沒告訴,他也沒必要細告訴媳婦,髒了她的耳朵。


  仔細咂摸出謝尚話裏的意思,紅棗終於有了危機感:謝尚今年不過二十一,便中了狀元,前程錦繡不說還有皇城邊帶花園的水景房和近城莊子——論條件比她公公當年還強!


  深吸一口氣,紅棗點頭道:“那我明兒就穿這一件!”


  不但穿,紅棗握拳:還要如謝尚所言,打扮得漂亮,打掉潛在的妄想!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比起來搶謝尚的天降小三,老阿姨的那點嫉妒心算個屁!


  “老爺,”紅棗問謝尚:“我穿這件,老爺穿哪件?”


  謝尚想想道:“我就穿你剛拿出來的那件靛藍撒金竹葉出風灰鼠袍子好了,老成!”


  紅棗答應:“好!”


  謝尚囑咐道:“紅棗,以後再做衣裳,家常的咱們還是做一樣花色,但這出門衣裳你記得給自己多做幾件鮮亮的。”


  既然媳婦選擇了嬌豔,謝尚以為他就得扮老成。


  如此才算相輔相成,夫唱婦隨。


  次日謝尚下衙來家時紅棗已然給自己畫了個極具少女感的粉色妝容。


  謝尚一見立讚道:“芙蓉不及美人妝!紅棗,你這一打扮,我卻是有些不敢認了!”


  紅棗知道謝尚是想誇她好看,但這措辭,唉,還不如不誇!

  謝尚一點也不知道媳婦的腹誹,隻管高高興興地於案頭的芙蓉花中選了一朵初綻放的拿竹剪剪了,替紅棗別在鬢角,方才自己換衣。


  兩家住的極近,出門就到了。二門下轎,看到門口迎客的主婦,紅棗上前問好:“艾太太!”


  艾正的媳婦吳氏今年不過三十歲,但因日常操勞,眼角已生了細紋。


  吳氏早聽艾正說過謝尚年輕,預料到紅棗的年歲也不大,但當真人站到眼前,還是覺得目眩——這真是謝太太,而不是芙蓉花神?

  “哎”了兩聲,吳氏方省起回禮。


  “謝太太,”站起身吳氏客氣笑道:“俗話都說百聞不如一見,妾身久聞謝太太才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紅棗客氣:“艾太太,您過獎了!”


  “這是文太太,”吳氏介紹身邊團團臉的小姑娘。


  紅棗一點沒想到眼前這個隻有初中生身板的小丫頭竟然是文明山的媳婦。


  回想起昨兒臆想的豔壓,紅棗心裏發出土拔鼠尖叫——她都在想些什麽啊?


  真是太丟人了!


  文明山的媳婦甄氏知道丈夫推崇謝李氏,讚她是才女。她為了得丈夫歡心,也日常往才女方向努力。


  隻是當才女好難啊!要會琴棋書畫不算,還要能掌中饋、善經營、通女紅,對了,還有拿四根竹針織衣裳,真是叫她□□乏術,望而興歎。


  甄氏完全不知道紅棗一個人是如何做到這些事的,現當麵見到,甄氏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謝李氏果然不是人,她是天女下凡。


  所以她做不到是應該的,畢竟她是個凡人!

  當才女太難,小甄氏可算是給自己找了個心安理得的好借口!


  “謝太太!”甄氏有些高興地給紅棗行禮。


  紅棗鎮定回禮,心裏則充滿了好奇——這文明山的媳婦該不會跟她一樣也是個童養媳吧?

  “謝太太,文太太,”吳氏把紅棗和甄氏請到屋裏後致歉道:“你倆個聊,我還得出去迎客,失陪了!”


  紅棗知道獨木難支的苦楚,倒是不以為意,含笑道:“艾太太自便!”


  吳氏走了,屋裏隻剩下紅棗和甄氏。


  紅棗一點也不知道跟甄氏有啥好聊的,便端著茶杯不說話。


  甄氏眨著圓眼珠看著紅棗,試探問道:“謝太太,我聽我家老爺說您給謝老爺用四根竹針織了一套羊毛衣。”


  紅棗看看小心翼翼地甄氏,展顏笑道:“你想學?”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她再強,也是獨木難支,而文明山媳婦年歲這麽小,想必還沒圓房,這京裏想給文明山塞女兒作妾的人一準不比給謝尚的少。


  她和文明山媳婦是天然的同盟軍!


  甄氏瞪圓了眼睛:“你願意教我?”


  “為什麽不願意?”紅棗反問。


  她都準備出書賣錢了。


  “會不會很難?”甄氏不大自信地問道。


  “上手很容易,”紅棗笑道:“一刻鍾包教包會,但想織得好,就是俗話說的‘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了。”


  比如她兩世了,至今還是個初入門。


  聽說隻要一刻鍾,甄氏有了信心:“怎麽學?”


  “等等,”紅棗道:“我讓丫頭叫人回家取針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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