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他們分家
趙守業吃完午飯後又開車去給王大鬼頭拉茬子,趙庭祿在後麵的空場上左看右看,盤算著在哪兒起底垛茬子。正當他彎腰撿起兩根茬子碼圈時,鄭秀琴像鴨子一樣跩跩地到他麵前道:
“庭祿,你快去看看吧,慶玲要分家另過呢。”
趙庭祿看慣了各家雜事煩心事撓頭事,已見怪不怪波瀾不驚。他不急於馬上去三哥家,所以慢悠悠地答複道:
“我喝口水再去,三嫂,你先回吧。”
鄭秀琴臉上現出少許不悅的神情,催促道:“這就去把,別磨蹭了。”
“行,我這就進屋洗洗手。”趙庭祿答應後轉身向屋裏走去。
鄭秀琴回家了。
趙庭祿進屋?了一舀子水倒進搪瓷盆後,卻沒有立刻洗臉,而是抱起了小孫子親熱地逗笑起來。張淑芬在他的笑聲稍作停歇後,問:
“三嫂找你幹啥?”
趙庭祿打“呼嚕”語道:“沒找我呀,我都沒看著她。”
趙庭祿本意是閑逗話,並沒有刻意隱瞞的意思。張淑芬撇撇嘴說:“打院子裏過去的,我都看見了。和你說了幾句話後就扭扯地回去了,好像誰欠他錢沒還似的。”
趙庭祿呲牙一樂,回複道:“鬧分家呢,讓我去看看。”
“你又不是法官,你去能咋的?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誰誰都找你,啥啥都找你,趕像穆桂英了,陣陣少不下。”
趙庭祿沒接妻子的話茬,他也不去仔細辨別她的話是不是含有譏誚嘲諷的意思。
趙庭祿洗過手又好歹摩挲了一把臉後,就朝三哥家裏走去。他無心看風景,不去理會前院老張家的茬子鋪陳著占了半邊道路。
趙庭喜拄著自製的手杖迎出來,他的左手拈著一根玉米秸稈。
“庭祿,茬子都打完了?”趙庭喜打著招呼。
“三哥,因為啥分家啊?”趙庭祿沒回答三哥的問話。
“因為啥?還能因為啥。不想在一起過了唄,八成也不願意看你三嫂的臉了。嗨,棗木棒棰一對呀,誰也不讓誰。”趙庭喜的話裏透著萬般的無奈。
趙庭喜將玉米秸稈插進大牆外的秸稈垛後,拐啦拐啦地又去東邊看了看,回過來時拖著一根木棍。趙庭喜拄著手杖誇張地揚起另一隻胳膊道;
“庭祿,在生產隊時,一片柴禾葉都是好玩意,那大坑劃拉的溜幹淨。你看這陣兒,這麽粗的棍子都沒人撿,真是燒的!”
趙庭祿好像從他的話裏聽出了對過往生活的留戀和對當隊長時所享受榮耀的不舍。他看了三哥好幾眼,然後緩緩地字斟句酌地問:
“我三嫂沒和慶玲鬧別扭吧?”
趙庭喜眨眨眼睛,回答說:“前幾天慶玲她二叔來了的,沒吃飯就走了。我看那意思,慶玲嗔著沒給做飯了,守森偷著學說慶玲怪你三嫂不拿她二叔當客,說你三嫂淨油啦罐子卡前失——嘴支著。”
趙庭祿依憑著三嫂的性格想象出那麽一個畫麵:她一個勁地挽留,卻並不動地方,完全是“緊留客慢刷鍋”的模樣。
趙庭祿一笑,不自覺地說:“這是沿流水勾起了老冰排,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趙庭喜看了看四弟,沒做聲,隻是把鼻子抽了幾抽。
他們進屋時,見鄭秀琴正抹眼淚。一隻襪子半套在她的腳上,棉襖胡亂地放在炕裏,上麵壓著一個枕頭。這樣的一個場麵顯示了她內心裏的煩躁和不安。
鄭秀琴看見趙庭祿進來,欠了欠身子道:“庭祿,瞅瞅你家多好,啥事都不用操心,人家亞娟還懂事。守業也行,能幹活還會眼目見行事,不像我們家的那個鬼淨聽媳婦的。”
鄭秀琴以這樣的牢騷話開始,便注定接下來的撻伐責怨又是多得一個籮筐都裝不下。果真,還沒等趙庭祿坐下,鄭秀琴又接著說道:“你說哈,他老叔,我哪樣對不起他們,啥都可著小的,認可我少吃點少穿點。孩子我哄著,缺啥少啥的梅波給買,左一件右一件的,都趕上自己孩子了。昨天她說啥,嗯哪,這一年幹到頭啥也看不著。能看著啥?一眼如顧的就這窮家破業,咱也不是大家大業……”
趙庭祿等他喘氣的時候插嘴道:“不是要分家嗎?分就分吧,在一起總磕磕碰碰的你不好過他也不好過。”
鄭秀琴抓住棉襖上的枕頭放到自己的膝蓋上,揉搓了幾下後又將它扔到一邊。這純粹的無意識的舉動表明她已很煩躁,內心裏好像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分家?可不得分家,守森這個完犢子的玩意都說了,不分也得分。那我就說了,你結婚拉的饑荒得領吧。守森過去和媳婦合計後回來說,那啥,我媳婦說了,娶媳婦拉饑荒再讓媳婦還,那不頂著是自己娶自己嗎?再說,這兩年都沒待著,咋的還不掙個千頭八百的。你聽聽,這還叫小子嗎?啥啥都聽媳婦的,媳婦裝槍他就放。”
趙庭祿忙截斷她的話道:“慶玲的話好像也有點道理,你娶兒媳婦幹啥讓人還饑荒。”
鄭秀琴剛才還壓著的聲音放大了:“我也沒說都讓她還,就說我還大頭,他們還小頭,就一千。這兩年也沒還啥饑荒,你三哥這病也不容空,三天兩頭打針吃藥,現在還虧李彥平挺多藥費沒給呢。”
趙庭喜用手杖敲了一下地麵,不滿地說:“別往我病上扯,我願意得啊。庭祿,找你來呢,就是讓你跟他兩口子說說,領一千塊錢饑荒再分出去。旁的也沒啥,咱也別陳芝麻爛穀子地翻扯,能過一塊就過,不能過一塊就分開,也沒啥。”
鄭秀琴眨巴眨巴眼睛,想說什麽卻隻動動嘴唇。
“這麽的吧,我上西屋看看,盡量說和,咱們囫圇裏囫圇麵的,也省得別人笑話。”趙庭祿說著起身,站到了地中央。
此時,趙庭祿心裏暗暗叫苦,他無法說服三嫂,又不能在王慶玲麵前擺長輩的派頭。他想起張淑芬的話:會勸兩頭墊好言,不會勸兩頭傳閑言。猶豫了一會後,趙庭祿到西屋,坐到炕沿上。
王慶玲抱著她兩歲的兒子依靠著炕牆,趙守森大張著嘴仰躺在炕上。聽見門響,趙守森忽地坐起,王慶玲也把孩子放到炕上。
趙庭祿坐到炕沿上,眼望著趙守森道:“守森,我過來就是為你們分家的事,咱實話實說,你倆領一千塊錢饑荒也算幫你爸忙了。你看你爸,拐啦拐啦的也不容易,不能拍拍屁股你出去了,把饑荒都留下。”
王慶玲不等趙守森說話,搶先道:“老叔,你這話不對,我沒給他們留下啥饑荒,她給她兒子娶媳婦拉饑荒憑啥讓我還?我還也行,幹啥還一千一千的。守森這兩年少幹了?去年上孫前屯磚窯幹活,一春帶八夏的掙的錢都給我老婆婆了。我不講狡辯理,該咋的是咋的,我也不滿臉橫絲肉淨推橫車……”
趙庭祿聽著王慶玲的話,不覺心裏慍惱,卻又不好發作。他臉上漾著笑,道:
“你說的這些,老叔我都覺得在理,可是,慶玲,咱不能眼瞅著你爸你媽領著一屁股饑荒過日子吧?你爸那腿都那樣了,拐啦拐啦拉扯拉扯的。你看,多少得領點,錢是人掙的,饑荒是人還的。這一點也不領說不過去。”
趙庭祿賠笑臉東屋西屋地走了好幾趟,把兩方麵的意見毫無保留地陳說出來,最後達成一致:趙守森領五百塊錢饑荒分家另過,不要房產,隻要趙守森的幾畝責任田。
趙庭祿從三哥家裏出來時,看看天上鋪過來一層烏雲。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