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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共同勞動

  下午一點多時,李祥君帶著一瓶水下地了。


  李德旺的兩坰地分散在三個地塊上,西地和北三節地的茬子都打完,隻剩下北二節地還有一點。這兒離道遠,再往西一百米就是另一村的地界。地裏已沒有多少人,大部份都磕打完了。


  李祥君一路走得不很急,卻渾身出了汗。到地裏時,索性脫了外麵的衣服,隻留了一件藍色的晴綸運動衣在身上。


  曠野裏安寧靜謐,暖融融的陽光像溫存的少婦的手,撫摸著大地、高大的白楊。地氣起伏縹緲,遠處的村舍飄浮在裏麵,就如同虛幻的仙境,這便讓他有了無邊無際的遐想。


  李祥君站在那兒看了好一會兒,他看到了天空中那一片片白雲的後麵就是天國,天國的門開了一絲縫隙,有柔和的風從裏麵拂出來,拂動了樹梢,也拂過了他的臉。


  李祥君是從北麵進地的,此刻他正麵向西南。因為陽光的照射,他的臉呈現微紅色。


  沒有多少茬子,所以李祥君打得很輕鬆。他一邊打一邊看風景一樣看著周圍,看天底下的一切事物。


  星星點點的人散落在地裏,圍頭巾的女人弓著腰少有直起的時候,男人撿起茬子直著腰一下一下有板有眼地打,大都是這樣。遠處西南方向卷起一陣旋風,越來越大,向李祥君這邊掠過來。風卷起塵土夾帶草葉,很像舞動上肢甩著長發會使魔法的女巫。李祥君坐在地上,緊閉著雙眼,將頭縮下去,任憑這陣風掠過。睜開眼時,旋風已遠去,周圍又是平靜,陽光依然燦爛風依然柔和。遠處樹梢上的微微的淡青色已顯現出來。


  在東南方向有一個女孩,也在打茬子。起初李祥君沒有看清是誰,現在近了,才知道那個戴軍綠色帽子的是林影。林影的秀發拂在腦後,用一膠筋束著。


  她也看見了李祥君。


  李祥君貓下腰,不再磨磨蹭蹭,他打得飛快。這樣的情形多半是給林影看的,但林影卻沒有回頭看他,或者是她羞於看也或者是沒有工夫看。她在努力地勞動,不抬頭不直腰。這是種有意思的場麵,兩個年輕人正盡心盡力以證明自己心無旁鶩專心致誌。


  本來剩下的不多,再加上李祥君這麽一用力,很快就打完了。李祥君把最後一根茬子擺在堆上,一點一點地直起腰看林影時,她正往回磕打。


  李祥君驀地發現了林影的另一種美,勞動時的林影的動作輕盈敏捷,神情專一。這讓他有些感動,同時又有憐香惜玉的情感逐漸上了心頭。他稍微站了一會兒,看看太陽,想了想,就徑直向林影那裏走去。


  現在大約是下午的兩點多。


  他們兩家的地不挨著,中間隔了一家,那一家打完了。從這一家地斜穿過去,李祥君到了林影的身後。林影天藍色的舊褲子沾了土,草綠色的上衣和褲子的顏色協調悅目,白色的手套已變成黑灰色。


  林影聽見了身後李祥君的走路的聲音,或者是她感覺到了李祥君走了過來,便直起身來。她轉頭看李祥君,目光跳躍了一會又停佇在他的臉上。因為熱,因為勞動,她的臉色潮紅。雖然臉上撲滿塵土,卻沒有掩去她的漂亮。剛才在她轉身時,她就脫掉了手套,用手揉了揉臉和眼角,隻不過李祥君沒有看見。


  李祥君問:“不累嗎?歇一會兒吧。”


  林影答:“累!“


  李祥君問:“就你一個?”


  林影答:“就我一個,我爸有事。”


  她想再說什麽,卻停住了。在她麵前站著的是李祥君,健碩的卻又像女孩一樣文靜的的李祥君,林影覺得自己的心跳得異常快。


  在意識的深處,李祥君覺得應該幫幫她,於是環顧了一下四周後就彎下腰拎起茬子。林影沒有阻攔,隻是說:

  “歇著吧,你也怪累的。”


  她說話時看著李祥君。她注意到李祥君臉上很快閃過一絲羞澀,也看到了李祥君真切的關懷和憐愛。她沒有再說下去,她知道李祥君不會罷手的,而且她也真的喜歡有李祥君在身邊。


  此刻,李祥君想說剛才磕打茬子確實有點累,卻又把話咽了回去。他默默地幹著,有幾次想開口說點什麽,但沒有說出來,實在是找不出該說什麽。林影也隻是向前打著茬子,對她來說有李祥君在身邊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不在乎說什麽。


  由這兒往南還有將近三百米才是地頭。因為遠,所以要一塊一塊地打。打了一陣,林影說:

  “歇會吧,我也累了。”


  李祥君頓時醒悟過來,是呀,林影也累了!他謙意地笑了笑,說:


  “你看,我真是的!”


  林影倒不好意思了,說:“和你幹活不累。”


  李祥君忸怩了片刻,說:“我幹活慢,真的!”


  他們相視而笑,無聲的。李祥君明白剛才林影話裏的意思,就他抬眼看林影,恰好林影也看他。兩個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彼此都知道各自在想什麽。林影臉更加地紅,在慌亂中將眼簾垂下。


  現在,兩個人說起話來沒有了拘束。林影告訴李祥君,她們家裏分開過了,她哥他們“單起火”。林占河是個要麵子的人,他依了他們,將一間半房給了他們,又拿出二千元錢讓他們置辦家用器具種子化肥。地也分了,最好的地給了他們,隻剩下這裏還有東麵的一坰二畝地。林影說的這些事李祥君早已知道,是小旋學給他的。林影此時很傷感,她說哥和嫂子有說有笑的,他們的地早收拾完了。這幾天裏她一個人孤單地在這麽一大片地裏幹活,想著想著就有哭的感覺。晚上回家時,累得隻想在炕上躺著,不吃也不喝。


  李祥君看著林影淚蒙蒙的眼睛,心收緊了。他有一種衝動,想抓住她的手,抱她在懷裏,讓她哭,哭個夠。


  “那麽,你、你現在怎麽辦?”


  李祥君問這完這句話時馬上後悔了,她還能怎麽辦呢?林影的臉上憂鬱的神情漸漸淡了,給了李祥君一微笑。


  “還能怎麽辦,過唄,過到……”她忽然停住了,嘴角上揚,很俏皮的樣子,“嗬,你看,我們家多事,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說,你不笑話我吧?”


  林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問李祥君。她撫弄著軍綠色的帽子,然後又戴在頭上正了正。這樣子英姿颯爽,別有一種風致。李祥君沒有立刻回答她,過了一會兒,他說:

  “不笑話,過日子嘛!”


  他的有點老成的答複好像他已身曆過家庭的繁瑣之事。林影點頭,一副讚同的情狀。林影見李祥君的手套破了,就對他說:

  “戴我的吧。”


  李祥君說:“我戴你的,那你怎麽辦?”


  歇了一陣,他們又起各打茬子。這次他們沒有先前那樣努力向前不停不輟,而是有意放慢了速度。也許是都放鬆了自己,他們就沒有拘束地談笑著,相互感染著,有時還停下來相互看幾眼。他們的心情好,就不覺得累。林影講了一些女孩間的故事給李祥君聽,都是他聞所未聞的。她的語言表達能力很強,讓李祥君有身臨其境的感覺。聽得高興時,李祥君莞爾一笑,他的專注聽講的神情又讓林影不間斷地說下去。


  太陽西斜,有了一點涼意。林影的臉不似原先那樣紅了,柔和文靜得如日常一樣,但眼睛裏依舊透出心底隱秘的激動。李祥君說得少,多半是聽。有時林影也找出一個話題,引出李祥君的話來。時間過得真快,在不知不覺中天色有了幾分暗黃,不那麽明亮了。


  李祥在抓一根茬子時不小心尖利的茬尖從手套的破損處紮了進去,在他的虎口劃了一個大口子,他感到疼。林影看見了,忙抓過他的手,小心地褪下他的手套。李祥君有些難為情,他第一次被一個女孩子這樣熱情地待過。沒有什麽可做為包紮的東西,林影就用手去擦拭滲出的血。


  過了好一會兒,李祥君手上的血才止住。


  林影說:“你回去吧,反正今天也打不完了。”


  李祥君看看西邊,太陽還沒落盡,再看看地裏也沒有幾個人影,就說:


  “小傷痛,不礙事,不緊要。”


  他這麽一說,林影樂了,她把眼睛眯成了一個縫隙,柔聲說:

  “你真有意思,不礙事,不緊要。”


  李祥君問道:“我說錯什麽了?”


  林影偏著頭,像剛認識似的打量著這他。李祥君被看得窘迫,忙追問:“我,我說錯了吧?”


  林影怕他誤解,趕忙解釋說:“哪呀,我的意思是你總是文質彬彬的。你為什麽總是文質彬彬的呢?”


  李祥君自嘲地笑笑道:“我沒有文質彬彬的,也沒想文質彬彬的。”


  盡管林影催促李祥君回去,但李祥君還是堅持著和林影一道打下去。林影沒有辦法,隻得把手套給了他。在內心裏,林影也真的希望再多幹一會,不為多磕打幾顆玉米茬子,隻為同李祥君多待一些時候。


  因為手破了,李祥君磕打的速度就慢了下來。林影不斷地安慰他,不斷地把李祥君眼前的茬子撿過去,拿到她自己的手裏以盡量減小他的勞動。


  十幾分鍾後,林影直起腰,看著天邊火紅的落日,感慨起來:“天黑了,要是太陽不落山多好!”


  李祥君將臉半轉過去,他看到太陽就在西邊的林地的空隙間,溫柔得太陽像女孩子害羞的臉。


  “天說黑就黑,一天就這麽完了。”他說這番話時,有一種別樣的滋味在心頭,“明天,還要一天?就你一個人!”


  李祥君盯著林影的眼睛看。林影顯出一副很輕鬆的神態說:“也快,眼愁手不愁,總有幹完那一天。”


  太陽很快地滑了下去。不等李祥君再細看,天色全暗了下來,東邊天上有兩顆星星,大而且亮。林影把手裏的茬子扔到堆上,脆脆地說了聲:


  “回家!”


  他們早就應該回去了。剛才這一陣他們幹得不多。話說得很多了,就不用更多的言語交流,他們默默地相互用心靈去感應。林影問李祥君累不累,李祥君說不累,林影也說她不累。林影和李祥君並肩走著,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羞澀和拘謹。


  這離道還有五十幾米的距離。在走的時候,林影腳下一滑,本能地抓住了李祥君的手,於是,兩隻年輕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他們相依傍的模糊的輪廓就如一幅剪影,美麗得讓人心動。


  走到路上後,他們又相互看了幾眼,雖然彼此看得不那麽清晰,但心思卻在眼光的碰撞中交互流泄。


  李祥君將手抽出,說:“騎車子走吧,我在後麵。”


  林影遲疑著,輕聲回應道:“有點害怕。”


  李祥君想了想,抓過中午時林影騎來的自行車,跨上,慢慢地騎著。待林影緊走幾步輕巧地坐上以後,他把車子騎得飛快,嚇得林影輕聲地尖叫著,將臉緊緊地貼在李祥君的背上。


  在村口,李祥君放慢車速,待林影靈巧地跳下後,他也下車,問:“現在還怕嗎?用不用我送你?“


  “你在後麵看著,我就不怕了。”林影的臉很熱,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臉一定很紅,隻是天色黑,李祥君看不到。她輕輕地叫了李祥君的名字,“李祥君!”


  李祥君等她說下去,林影卻停住。李祥君揣測她欲言又止的話裏的意思,就努力地想在她的臉上有所發現,但是,他隻看見夜光中林影的眼睛在撲閃。


  “走吧,太晚了,你媽會惦記。”李祥君說。


  “你什麽時候……上我家去?”林影吞吞吐吐地問。


  “我能去,明天吧,我和小旋她們。”說完,他想告訴林影不要和小旋說今天的事,但又覺得不好,最終沒隻是張了張嘴。


  李祥君目送著林影跨上車子消失在夜色中,然後,他回轉回身。


  小旋在大門口站著,向西張望,她在等哥哥。看見西邊的人影,她喊了一聲:

  “哥!”


  李祥君緊走了幾步,到了小旋的近前,說:“你幹啥呢?”


  小旋急急地說:“等你呢!那麽點玩藝兒,打這長時間?”


  李祥君沒有解釋。他雖然看不清小旋的狐疑的表情,但他知道,小旋心裏一定在揣摩。那麽,告訴她呢,還是不告訴她?

  李祥君沒有想明白是告訴她還是不告訴她,人已到屋了。酈亞萍又嘮叨了幾句,怪兒子回來得晚了。李祥君不作聲,不去回應母親也不看小旋疑惑的臉。他嘩哩嘩啦地洗了臉洗了頭又洗了腳後,就坐到桌旁狼吞虎咽地吃得飛快。李祥臣還沒有回來,李德旺在看書。


  晚飯後,李祥君就回到自己屋裏去了,他不喜歡聽李德旺說酒席上的事,他也不愛聽酈亞萍叨叨說祥臣八成又多了又醉了之類的話。他躺倒在炕上,想著今天下午的事情,但奇怪,他所記得的隻有林影為他擦拭傷口還有林影半倚半靠著他走路的情形。他們說了些什麽呢?他恍恍惚惚地沒有印象。


  小旋探進半個身子,笑嘻嘻地說:“累了?下午打那麽點還累?我不知道你幹啥去了?”


  小旋不等李祥君回答又縮了回去。


  的確累,李祥君翻了個身。他在地裏勞動時沒有什麽感覺,現在才感到渾身象散了架子似的。他躺了一會兒,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忽然他一激靈,又醒了過來。他四下看看,連忙爬起,拿出被褥鋪好,脫掉衣服,鑽了進去。炕很熱乎,躺在上麵舒服極了。他想把今天的事好好梳理一下,但是,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了,眼前浮現出許多稀奇古怪的畫麵。他開始做夢。李祥臣什麽時候回來的,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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