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青皮蘿卜
天氣變得異常地壞,從星期一上午開始就零星地飄雪。下午下得愈加大了,到晚上才止。
星期二早晨,外麵白茫茫的一片,雖然風不是很大,卻很冷。有了雪,時令好像是又回到了冬天,茫茫平疇,皚皚千裏。太陽躺在雲層裏,不肯露出臉,陰沉的天空裏時時飛過幾隻麻雀,啁啾地叫著,掠過去落在樹梢上。
天氣不好,心情就抑鬱憋悶,象被陰雲籠罩著。
陳思靜這幾天生了好大的氣。她看校園裏的雪裏有一點冬天的情韻,禁不住心好像也冷涼起來。
上個星期天,大姑家的三姐來借自行車時,陳思靜說她要上政產屯隨禮去,三姐沒說什麽就轉到別處去了。九點多時,陳思靜跨上自行車剛要去,碰見了離她家不遠的也要去政產屯隨禮的黎小暉,同去的還有她的父親。黎小暉是她的同學,細論起來還有那麽一點親戚關係,往來就頻密一些。正巧她要去的那家也是陳思靜要去的,就讓她把禮錢捎去。黎小暉有點不情願,她希望陳思靜也去,那樣還有個伴兒,但陳思靜說自己還有旁的事,就麻煩她了。
陳思靜從黎小輝那回來後就和嫂子繼續做沒有做完的活,洗衣服、收拾房間。嫂子這些天很高興,她高興時話就多,說得陳思靜隻有聽的份。母親把她的小孫子陳明背到別處去了,哥在外麵收拾園子。陳啟堂嚴厲地批評了陳思源,讓他今天必須把些破爛的東西收拾幹淨整理好。陳思源不敢違命,撅著屁股在園子裏忙活。嫂子笑說今天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真是不容易呀。
中午時,陳思靜到街上買菜回來,好像看見表姐一晃拐進了一個巷子裏。她沒有在意,繼續向前走。走到巷口時,扭過臉看去,的確是表姐,恰好表姐也回頭看她。表姐是個性情乖僻的人,陳思靜與她沒有多的交往,她也不喜歡她。
陳啟堂有四個姐姐,一個妹妹。大姐在省城,二姐在很遠的五常,三姐在政產村,妹妹在林家屯,隻有四姐最近,從自家向西走六七百米就是了。剛才陳思靜看到的表姐是大姑家的三女兒。
陳思靜昨天早晨上班時,又碰見了二表姐。本來,陳思靜在途中與表姐相遇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二表姐家住在東頭。陳思靜看見表姐,忙笑臉相迎,問她幹什麽去,但表姐隻用鼻子嗯了一聲,很牽強地動動嘴唇。陳思靜還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麽,表姐卻轉頭不看她了。陳思靜覺得很詫異,心裏別別扭扭的。這麽大的村子,怎麽就走了個對麵呢?陳思靜好像看出了表姐壓抑的不滿的情緒。她馬上想到這是因為什麽了——沒有借自行車給她,以為自己小氣。這真是天大冤枉!
被表姐誤解,卻又不能向她解釋,這使陳思靜心情非常鬱悶。那就算了,一切由她。在沒有明顯地覺得自己或者疑心自己有一點點錯時,她坦然了,心境就逐漸開朗。但是,昨天下午的第一節課時,又一件事不僅令她煩惱,甚至有些氣憤了。
事情是這樣的:陳思靜在給學生上課時,門突然被打開了。三年的班任吳鳳茹氣咻咻地站在了門口,大聲叫著讓馬春福和宋小麗出來。陳思靜不知出了什麽事,吳鳳茹也不跟她說。兩個孩子愣愣地看著陳思靜,又看看吳鳳茹。陳思靜示意兩個學生出來。兩個小學生哆嗦著來到吳鳳茹的身邊,低著頭,不作聲。吳鳳茹厲聲斥責他們,叫他們跟她到辦公室去。
陳思靜心裏很不高興,可是吳鳳茹已經把兩個孩子帶走了。她把門關上,重又講起課來,然而她的心思不在課堂上。心裏有事,課就沒有講好,她就想著找時間再重複一遍,作一下補救。不但是她,學生們也心神不定,注意力無法集中。這樣草草授完課後,她就給學生留了練習,然後坐在學生的椅子上想事情。這兩天總有煩心的事,坐著也就不舒服。她在心裏責怪吳鳳茹莽撞不顧禮節,怎麽不和她打招呼就把學生帶走呢?那她是為什麽帶兩個學生呢?她覺得這兩天真是倒黴透了,先是表姐,現在又殺出個吳鳳茹來。
陳思靜實實在在待不下去了,她告訴學生鈴響後下課,就到辦公室去。
陳思靜推門進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時吳鳳茹正在問兩個學生。她麵無表上地看著吳景茹,隻見她笑了笑,笑得很勉強。
吳鳳茹問:“你們說去沒去?”
兩個孩子已流出了眼淚,他們搖頭。吳鳳茹有些不耐煩:
“剛才你們不是承認去了嗎?怎麽這麽一會兒又不承認了?”
她的臉上有慍色。
兩個孩子囁嚅著回答:“我們去了,沒拿東西。”
陳思靜從他們的對話裏大體弄清了吳鳳茹為什麽找這兩個學生了。她不動聲色,坐在那裏。吳鳳茹看出了陳思靜心裏的不快,不再去問兩個孩子,轉而對陳思靜說:
“陳老師,中午他們上我們班去了的。我們班丟了三管鋼筆一枝油筆。”
陳思靜撩了撩眼皮看了看吳鳳茹,道:“那,能說是他們拿的嗎?”
吳鳳茹似有幾分把握,挺起胸道:“我們班有學生看見他們去了,去了就有嫌疑。”
她把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用右手食指輕輕扣擊了幾下桌麵。陳思靜對這樣的說法不屑一顧,她心裏的不滿已溢於言表。
陸洪福在旁邊歪著脖子聽了多時,此刻見陳思靜和吳鳳茹說話不投機,怕她們倆衝撞起來,趕忙叫過兩個學生,並讓吳鳳茹到班上去看看,說這裏處理事呢,班上再打起來吵起來那麻煩就大了。吳鳳茹遲疑了一下,還是去了。
她走出辦公室後,陸洪福對陳思靜說:“思靜,鳳茹沒跟你說呀?”
陳思靜回答:“沒有哇,她什麽也沒有說,進屋就把這兩個學生叫走了,我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
陸洪福低聲責怪道:“這個毛丫頭,幹什麽都愣頭愣腦的。隔著鍋台上炕!”
陸洪福將情況詳細地介紹給陳思靜,他所說的也基本上和陳思靜判斷的一樣。那兩學生中午時去過三年級,下午上課時三年學生就反映丟東西了,於是吳鳳茹就找兩個學生詢問。陸洪福說他原以為陳思靜知道呢,所以在吳鳳茹問兩個孩子時他沒有插言。
陳思靜難掩自己心中的疑惑和不滿:“為什麽是我們班學生偷的?即便是懷疑他們也應通過我呀。明顯地拿我不當一出,有這麽做事的嗎?”
陸洪福勸解道:“思靜,你也別這樣說,鳳茹也隻是懷疑,沒有認定。她一個新代課的老師,工作上有缺點,難免的嘛。人年輕,經驗少,是不是?再說,還不都是為了學校!”
陸洪福極力為吳鳳茹開脫,說得嘴丫子都起了白沫子。陳思靜明白他是在調和,怕她因此對吳鳳茹有想法,從而產生矛盾。她這麽想著,不自覺地把桌子上的一本書隨手向南一撥,書轉了個個兒,掉在地上。陸洪福嚇了一跳,說:
“思靜,這是幹啥,怪我呢?”
陳思靜說:“誰也沒怪!我也不反對她問。午休時學生本來就不應該串班,隻是她這種方式我無法接受。”
陸洪福危襟正坐,以一種嚴肅的口吻說:“思靜,別想旁的,等會鳳茹回來後啥也別說。”
陸洪福叫過兩個學生,問道:“你們去過三年級?”
學生答:“去過。”
又問:“拿沒拿鋼筆?不許說謊,拿了就是拿了,沒拿就是沒拿。說謊不是好孩子。”
學生答:“校長,我們沒拿,真的,真沒拿,沒撤謊。”
兩個孩子回答得很急切。
陸洪福說:“你們上三年級幹什麽去?”
學生答:“找我小妹兒。”
陸洪福批評道:“午休不許串班,丟東西誰負責?不是開大會時都告訴你們了嗎!”
兩個孩子在陸洪福麵前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小,眼淚向下淌著。
陸洪福現在所得到的回答和剛才他所聽到的沒有兩樣。他看也問不出什麽來,再看他們平時表現也不錯,心裏想不太像是他們偷的東西。於是,他很和藹地說道:
“老師相信你們,你們不是壞孩子,也沒有說謊。以後不要再串班了。”
兩個孩子哭得跟個淚人似的,抽噎著說:“校長,我們沒拿,真的!”
陸洪福拍拍小男孩的肩膀讓他們到陳思靜那兒去。
兩個孩子到陳思靜的桌旁怯怯地站著,準備接受老師的斥責。陳思靜見兩個孩子的可憐相,心生愛憐,就安慰了幾句,然後告訴他們以後不要再串班了。看兩個孩子哭著點頭答應後,她又讓他倆再到陸洪福那兒。陸洪福問:
“思靜,還有事嗎?”
陳思靜說:“我有什麽事?又不是我叫來的。”
陸洪福似非笑,打發兩個孩子回去了。
過了一陣,吳鳳茹回來。她沒能在辦公室裏看見馬福春和宋小麗,知道是被打發走了,也就沒再說什麽。陳思靜埋頭看教案,不去看吳鳳茹。
吳鳳茹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陸洪福說:“校長,這鋼筆丟了就這麽丟了?”
她說話的語氣是冷冷的,好似心中有十分的不滿。陸洪福沒有抬頭,回答她說:
“等會兒憲玉賓回來,讓他買幾枝,順帶把大家的也帶回來。”
雖然陳思靜沒有和吳鳳茹因為這事而產生對立情緒,但終究是一件不愉快的事,心裏的別扭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吳鳳茹是一個胖胖的二十剛出頭的姑娘,她代課已有一年多了。陸洪福背後說她真像是一沒長開的青皮蘿卜,這外號起的真形象。像青皮蘿卜一樣的吳鳳茹課間又匆匆地出去了一趟,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陳思靜鄙夷地撇撇嘴,這一舉動讓李祥君看在眼裏。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從陳思靜的表情中看出她心裏有那麽多的不痛快。
翟景波又在煞有介事地講故事,他說一對老夫妻閑極無聊在院子早期相互背趟子,背得不亦樂乎。他講得很投入,講得認真,邊講邊比劃,如親眼所見一樣。大家都笑。大家笑並不是因為他講的故事可笑,而是因為他信口開合,胡說八道。翟景波見大家這麽開懷,“白話”得更來勁。他說:
“一個老光棍,沒錢買煙火,咋辦?你說咋辦吧?點煤油燈啊!一天天點,晚上也不熄。抽煙的時候就對著火苗,一下就引著了。有一天老光棍睡到半夜時撤尿,可是煤油燈不知什麽時候滅了。他摸黑下地,不小心把尿桶踢翻了,尿又把地上的一個裝煙的口袋洇濕,可老頭不知道呢。早上起來一看,呀,壞了!這煙還能抽了嗎?可要是把洇濕的煙扔了又怪可惜的。他就把煙晾幹了,聞了聞也沒什麽味,就是有味也不嫌乎,都是自己的玩藝兒。老頭把晾幹的煙卷一棵抽,嗨,還別說,這味還挺好的,香得沒法說了。”
翟景波正說在興頭上,劉玉民接過道:“別白話了,沒邊沒沿的。”
翟景波不服氣,瞪起眼睛說:“我白話?真的!你問陸——陸校長。”
陸洪福不置可否地笑笑,翟景波的故事大都都是他聞所未聞的。
這樣的熱鬧的場麵隻持續了片刻,鈴響了。翟景波夾起一本書,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說:“走吧,奔赴戰場。”
人們似乎不關心陳思靜和吳鳳茹之間究竟有哪些微妙複雜的情感變化,也不理會是不是兩個小學生拿了鋼筆,他們都有自己的事,都有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