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買煙
李祥君醒來時天已大亮了,直到此時,他才想到自己還沒有脫衣服。在被子裏,他想好了如何回複李德旺。
李祥臣早已起來了,他卻渾然不覺。小旋在外屋和酈亞萍做飯,少不了又是一陣吵。小旋已聽慣了酈亞萍的嗬斥和責備,有時她也懶得去反駁。
李祥君起來穿戴好,又將被子疊起,然後趴到窗台上。早晨很冷,從窗子向外看去,天並不清爽,有絮狀的雲遊移著。園子裏立著的玉米稈上的“寥兒”在風中簌簌地抖,一捆穀草孤零零地躺在地麵上。
小旋剛把撈飯的米湯扔了,酈亞萍就不高興地嚷起來,埋怨她,說小旋敗家。小旋動了氣,說一個米湯又不是什麽好玩藝兒,扔就扔了唄,還省得占一個盆呢。李祥君扒著門對母親說:
“算了,吵吵啥,大早晨的就吵吵,啥時候是頭啊!”
酈亞萍不作聲了。小旋忽然抿嘴樂起來,酈亞萍問:
“樂啥?你的樂也多!”
小旋回答:“樂你,就你大兒子說的話好聽!”
吃飯時,李祥君對李德旺和酈亞萍說先不忙著訂下來,以後吧。李德旺眨眨眼睛問李祥君道:
“你是說先處著?”
李祥君說:“也不是先處著,就是我還小!”
李德旺接過道:“還小?眼看著二十一了!這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也不說先處一段,可咋跟你大姑說呀?”
李德旺真的沒有辦法,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和趙雅嫻說。酈亞萍說:
“直說,就說祥君先不找對象!你不去,我去。”
李德旺沒有讓她去,他信不過她。
吃完飯,李德旺又上“梁山”去找那幫“賊寇”去了。酈萍用溫水投著豆芽菜,之後看她發的麵,自言自語著。小旋去找趙梅婷,她說要和她去林影那,問“苞米粒”怎麽織。李祥臣在炕上看了一會李祥君的書,想必是沒有什麽趣味,“叭”地把書扔到一有去,叨咕了一句“沒勁”後就走了,也沒有戴帽子。李祥君看他們一個個地離開,他也想出去,可他能上哪裏呢?沒有地方去,就隻好在家裏好好地待著,他坐到炕上,撿起李祥君扔掉的書看了起來。
“祥君,你去買兩盒煙,過年時來人去客的好抽。”酈亞萍吩咐著李祥君。
“嗯哪,等會去。”李祥君回應著母親。
“別上供銷社,上你二姨那買。他媽那孫成文可犢子了,說話咬木搭字的。那年你爸拿仨一塊的一個兩塊的去買白糖啥的,完了給他錢,他就說少一塊。你爸說給你錢了,不但不差還得找我錢呢。孫成文說不對,你給我四塊,不是五塊。完了他倆就吵吵,就差沒祖孫太奶掘了,起誓發願的,還說你爸賴賴糊糊的窮不起了咋的。你爸給錢那工夫勁孫成文正和東南街的張小玉扯犢子玩,粘牙倒齒的,看著都招人隔應。你爸說了,你好好想想,我眼睜給你仨一塊的一個兩塊的,有一張還掉了一個小角,完後你爸就進櫃台裏了,往地上一撒目,那錢就在櫃底下呢。你爸撿起了,說就這個,你還有啥說的?買啥也不上他那買,氣死他!”酈亞萍依然氣憤,仿佛那事情剛剛是昨天發生的。
李祥君已不止一次聽她說起這事,不禁苦笑了一下,說道:“我不上他那買,上老趙家。正好,我也想去他家呢,那幾本書得還回去,不能在這過年。”
他說罷,下地穿鞋,然後戴上棉帽拿起幾本書向外走去。
從村中最後邊的這條街道穿行過去,到與南北道的交匯口時,李祥君向北看了一眼,見二隊房屋的窗框椽木都已拆除,隻剩下殘垣斷壁。他對二隊沒有太多的直觀的感受,所以也就沒有那麽多感慨。
李祥君打開趙庭祿的屋門進到裏麵時,趙守誌正一手扶著櫃台一手向上斜舉,並且笑問著:“看我像不像洪常青?”
已經放假回家的趙梅芳嘻嘻笑道:“你不像洪常青,你像刁德一。”
趙守誌剛想回應她,見李祥君進來,忙叫道:“祥君來了,快坐這。”
他說著,把炕沿上趙庭祿的棉狗皮帽子唰地撇到炕裏,然後拉過李祥君坐下。趙梅芳看了一眼帽子又看了一眼哥哥,嗔怪道:
“就算爸的帽子破點唄,也不能這麽不當回事,欻欻地可哪撇。”
趙守誌聽妹妹這樣說,趕緊跪爬到炕裏,將帽子拿起放到櫃子上。趙梅芳得意地笑起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李祥君微微地笑道:“我來還書。”
隻這一句話,便顯出了他內心裏的一點局促,還有些許的不安。聽見聲音從那屋過來的葉迎冬看了一眼李祥君道:“李、祥君,咋還那麽靦腆呢?跟上學時一個樣。”
葉迎冬的一句笑談讓李祥君忸怩起來,他轉眼去看葉迎冬,見她探究的目光正停佇在自己的臉上,不禁臉紅了。遲疑了幾秒鍾,他說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
“哎,祥君,書不急著送回來,你就看唄。”趙守誌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這部小說我都看完了,在學校裏看的。去年圖書館進了一批新書,就把它淘下來。我尋思這書挺好,就買下了,可惜缺了一卷本。”
李祥君點頭,想了片刻說道:“是好書,恢宏大氣,像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
李祥君覺得自己是在應景式的胡說,完全是為了讓彼此不尷尬,卻不料趙守誌極為讚賞地說道:“對。我在讀這部小說時,常感到一陣悲涼,開篇的那首古歌就奠定了它的基調。”
葉迎冬不解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岔開話題道:“李祥君,我記得劉老師拿著你的作文本上我們班給我們念你的作文呢,是《沁園春?雪》改寫的散文。那時,你都成我們班女生的偶像了,哎,對,我班那個劉玉梅那小眼睛,一看見你,嗷嗷地冒綠光。”
盡管葉迎冬的句法不規範,但意思很明白了,她是在讚揚李祥君。李祥君很是知趣地自嘲道:“我那時是瞎子撿驢套——套腳上了,不能說明問題。”
“哪是呀,你可別謙虛了。我還記得劉老師拉長聲念:紅與白什麽交相輝映,還有啥像什麽仕女啥的。哈哈哈,看我這記性,都忘了。”葉迎冬回憶著,描摹著舊日的場景。
李祥君被誇讚得局促不安,就急於擺脫似的說:“大哥,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
他說罷,轉身離開,並未看趙守誌葉迎冬幾個人作何反應。
趙守誌送李祥君出了後門,說了幾句有空來串門之類的話就進屋來,恰好聽到葉迎冬在說話:“一點也不像男孩,比趙梅芳都不如。”
“幹啥跟我比,就好像我是假小子似的。”趙梅芳翻著眼皮故作生氣地說。
他們不知道李祥君此行不但是還書,還是要買煙。可是李祥君沒有買煙,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不好意思說出口。
此刻,李祥君走在路上,向西而去。他一路走著,竟走到林影的食雜店前。在門口,他猶豫了一下,推門而入。
林影見李祥君進來,眼睛裏有一絲羞怯和欣喜錯雜的光流瀉出來,兼有一點慌亂。李祥君亦是有一些激動,胸脯起伏鼻翼翕動。
“啊,我買兩盒煙。小旋沒來?”他說。
“沒有啊,她沒來,梅婷也沒來。她倆老在一起,一個沒來那個也肯定不來。”林影鎮定了自己說,同時把目光投向他,“你要買啥煙?”
李祥君不知道要買啥煙,就支吾著說:“啥煙?買……”
林影忽然掩嘴淺笑起來,笑得李祥君麵紅耳赤不知所措。這樣的一種情狀一定讓林影覺得他有幾分孩子似的可愛,於是她愈加笑個不停。
過了一會,林影從貨架上拿下一盒大雞和鳳凰交到李祥君的手上說:“過年了,抽點好煙,別抽那雜牌子破煙。誰抽啊?”
李祥君慌忙答道:“我不抽,我不會抽煙。”
他說著,把錢掏出放到櫃台上。
林影把櫃台上的五塊錢拿起看了看,然後遞到李祥君的麵前,說:“不收錢了,等你下次來一起算。”
下次?李祥君心裏預想著下次來這裏的情形,竟情不自禁地說:“我下次來得過了年的。”
他這麽說,林影便紅起臉來。她低頭,又迅速地抬頭,剛才遞錢的手又向前推了一下。李祥君沒有多想,也把錢向裏推,於是這兩隻手觸碰到一起。在一刹那間,李祥君心裏一陣悸動,他感受到了林影右手的溫潤綿軟細膩。
“煙又不是你家出的,還是收著。”李祥君漲紅了臉說道。
“說不要我就是不要,你拿著。”
林影說完,她的另一隻手伸過來,將李祥君的手握住,再把錢塞到他的手心裏。做完這個動作後,她稍作停頓,便轉身低頭走出去。
李祥君愣怔著,看著林影走出,不禁咧了一下嘴,然後逃也似的跳出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