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太陽西斜了
今天是臘月二十七了。
今天天氣好,澄明透徹的天宇裏深遠湛藍,這樣的天氣給人一種喜悅的感覺。春天似乎觸手可及,遠遠的天邊也好象有溫暖的含著春雨的雲款款而來,飄進人的眼睛裏。
早晨時,李祥臣出去了,他說他到鄉上,同去的還有幾個同齡的小朋友。他們沒有什麽事,隻是趕熱鬧。今天是集日,也是今年的最後一個集。李祥臣說最後一個集一定要去看看,要珍惜著過,倒好像他悟到了什麽。他們走得早,一行幾個半大公雞似的兄弟扯著脖子唱著歌,嬉鬧著做著各種各樣的鬼臉。李祥君沒有那份閑情,他不喜歡趕集,他隻喜歡清靜;他沒有幾個朋友,所以有時候他感到形單影隻。高中時代的同學少有了來往,見了麵也隻是打個招呼,曾經有過的同學之誼也隨著時間一點點地淡去,隻剩下對於往事的遙遠的模糊的回憶。他把這種情感說與趙守誌時,得到他的些許認同。
小旋不知道哪裏去了,她永遠像一陣風一樣旋來旋去。
李德旺沒有出去打牌,他吃完早飯躺在炕上眯了一陣兒後,就到外麵拿起掃帚掃了一下院子,然後理直氣壯地責怨起來,說這個院子連掃都沒有人掃。李祥君並未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妥,院子很幹淨也很規整嘛。但李德旺這麽說,想必也定有緣由。酈亞萍見丈夫這個樣子就生氣,惡狠狠地瞪了他幾眼。李德旺沒有看見,他依舊皺著眉頭,好像心裏的火氣還沒有發泄完。
酈亞萍忍不住對李德旺道:“抽風了,‘嘚不’啥?像誰欠你八輩子錢沒給似的!”
李德旺的臉色一點點地難看起來。他將喉嚨清了清,正要申斥幾句,卻見李祥君走出屋門,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他踢了一下立在牆邊的掃帚,罵了一句髒話,回屋了。
酈亞萍衝著他的後背“呸”了一下。
李祥君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今天父親怎麽了。每天早飯後他總是早早就走了,不在家裏多待一會兒,而且他也從不掃院子。李祥君心裏琢磨,卻不好去問,他也懶得去問。
整個一上午,李德旺都沒有出去。中午時,李德旺的臉色慢慢朗潤起來,象陽光一樣明亮、燦爛。酈亞萍也漸漸高興起來,露出慣有的發自內心的沒有城府的笑容。
李祥君這一天有些不愉快,因為李德旺。他不滿李德旺的懶惰、好賭,但他從來都沒有規勸過父親,倒是小旋口無遮攔地提過,結果招致李德旺的一頓罵。李祥君想起這些就心裏一陣憋悶。
中午的陽光愈加明麗,房簷上開始滴水。這樣的景象使李祥君的心情舒緩了許多,心裏慢慢地生出快意。春天,他想,春天要到了!春去春歸,燕回燕返,四季就這麽更迭著。
李祥君照照鏡子,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白皙富有彈性,儒雅的氣質和英俊灑脫的外表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李祥君的眼睛總不喜歡與人對視,他不喜歡與人對視是因為他不想透過眼睛看到別人的內心。兩年前他看過一篇文章說,看人尤其是看女人,最好是看對方的鼻凹外,那樣才顯得有禮貌有教養,他大約也是受到了這篇文章的影響。
李祥君整理了一下有些蓬亂的頭發,抻了抻衣角,用刷子擦了鞋之後,就信步出門,向大伯家走去。
自從祥吉大哥結婚後,他隻去過兩次。他有點怕嫂子,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總礙於見陌生人。李祥君不知道他的這樣的性格總是讓女孩子們愛憐,女孩子們愛看他臉紅的樣子,愛看他在眾人麵前手足無措的情狀。
李祥君在林影家的小賣店門口經過時,正巧林影出來,拎著一個塑料桶,桶裏有一點髒水。林影的秀麗婀娜的身姿是一道很亮麗的風景。在正午的陽光中,林影的臉泛著紅暈,撲朔的雙目裏有李祥君看不懂的情愫。她的長發披在肩上,輕柔飄逸,別有一番韻致。李祥君看得心動,卻忘了同她打招呼,反倒是林影輕啟朱唇,問他去哪裏。李祥君紅了臉,用手指指大伯家的方向,含混地說了一句。這叫林影覺得很有趣,捂著嘴,大約是想笑。
林影家的小賣店開在十字路口,北麵西麵都臨街,從窗子就可以看見裏麵的人影。林影隻有一個哥哥。林家是林家屯裏很有影響的家族,據說趙庭祿的母親與林影的爺爺是堂兄妹,共有一個太爺。林影的大伯父是五十裏外躍進鄉的黨高官,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林影的父親在村上謀了一個職位做了治保主任。憑著他的清明能幹,他成了林家屯裏不大不小的“人物”。
林影有她母親的漂亮又具她父親的精明,在這個村子裏她是年輕小夥子們心的偶像。林影已習慣了這些不諳世事的少年們的愛護、羨慕、恭維、諂媚,習慣了他們的熱烈得無法隱藏或暗情萌動卻不能表白的情感,習慣了他們火辣辣的目光。李祥君很少同她說話,也很少見到她,偶爾遇到了也隻是寒喧幾句,點點頭,這反倒讓林影心生一種莫名的欲望。她覺得李祥君除了靦腆之外還有那麽一點心高氣傲。她的這種心理促使她努力地接近李祥君,努尋找機會同他的目光相撞。現在,在同李祥君的一刹那的對視中,她看到了他心裏的自己的影子,而且自己也感覺到心在悸顫,那是很美妙的無以言傳的情感。
從窗子向外望去,可以清楚地看見路上的行人。剛才林影在貨櫃裏的椅子上看到了李祥君由北而來,步子均勻,不疾不徐,心閑氣定,整個人象是用音符簇成的,在暖暖的陽光下散發著五月裏花般的浪漫氣息。林影剛洗過頭,還沒有幹透,洗頭的水還沒有倒出去。於是,待李祥君走近時,她拎著桶出去。這看起來好像是不期而遇。
李祥君當然不知道這些,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就像女孩子有時不懂他的心思一樣。李祥君的心思自己有時也弄不懂,弄不懂時心情就煩亂,茫無的思緒裏盡是些愁苦,排遣不掉。
李祥君從林影家的門前過去了。此時他沒有了剛才的閑定,他在琢磨林影的笑容,那笑容後麵的含義。他也在琢磨為什麽林影的眼睛和自己對視片刻又慌地躲開,似乎有說不盡的秘密,卻又想讓他看到。她慌亂的目光已顯出她內心的不平靜,林——影——他重複著林影的名字,那雙漾著水波一樣的眼睛在他的麵前撲閃著,直到他進了大伯家的,看到大伯娘在上鞋,才回過神來。
祥吉大哥的媳婦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她聽見婆婆和李祥君說話就從裏間屋裏出來,後麵還跟著祥吉大哥。李祥君雖然已熟識了這位新婚的嫂子,但還是禁不住臉紅了。這情景被嫂子看在眼裏,笑聲從心底裏出來,眯起的眼睛流出新娘獨有的幸福甜蜜的光彩:
“喲,祥君,看看,跟個大姑娘似的,人還沒說話臉紅什麽?這樣怎麽好處對象呀!”
她把“對象”兩個字故意拉長音,誇張地張大了嘴,兩排整潔的牙齒熠熠有光,似乎清香的口氣也撲麵而來。李祥君答不上嫂子的話,他的眼簾向下垂,看著自己的鼻尖。嫂子吃吃地笑,笑得他臉愈加地紅。
祥吉大哥揚手在嫂子的麵前晃了一下,說:“別拿我兄弟開心了!”
李祥吉的話音未落,讓嫂子反唇道:“拿你兄弟開心?祥君不要你護著。他才真是惹女孩子的心呢,誰象你一樣傻啦八唧的。”
她說完又拿眼睛瞟了一眼李祥君,複又嗬嗬地笑。
李祥君在大伯家坐了大約一個鍾頭,就出來了。新婚的嫂子客氣地送他,說以後常來呀。李祥君要嫂子屋去,不要再送了,都是自家人。嫂子回屋去,李祥君漫無目的地走,他沒有走回來的路,而是繞了一個圈。
太陽西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