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但可是都沒有
今天早晨,趙梅波將陳露送到母親那裏後,又到趙庭祿那坐了幾分鍾。這是習慣,好像隔幾天不來就會有所缺失似的。在她走時,趙庭祿說:
“梅波,你二大爺啥因為啥把你二娘打了?”
趙梅波一愣,道:“沒聽說啊。”
趙庭祿歎了一口氣說:“對,昨天的事你肯定不知道,傍叨個我過去看看,扒扯扒扯你二大,老天巴地咋還動手呢?梅波,下班時給我捎兩根兒粉筆來,我好寫小黑板。唉,這小賣店開的挺沒進取了,賒都快給我賒黃了。要不賒,賬都要不上來,就真黃了。對付著幹吧,咋的也不能斷流。”
趙梅波聽著趙庭祿不連貫的話,有點兒好笑,又有點兒酸楚,老叔也很不容易,小心地經營生活,經營家庭,還要兼顧著各家的事。於是她說著老叔慣常說的話:
“會有的,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趙庭祿嗬嗬笑了,說:“守誌就快畢業了,能自己掙錢了,不用供著念書了。”
趙梅波從道北的空場中穿行過去,到了大坑的邊緣。大坑裏沒有一點積水,好些日子沒有下雨了。那兩顆大榆樹招招搖搖,正將兩團綠色不斷地彌散到半空中。
陳啟軍的身影由那邊過來後,趙梅波喊到道:“啟軍,你不是先來的嗎,咋才到這兒來?”
陳啟軍沒有回答,由四五十米外慢慢地走過來和趙梅波會合後,說:“碰見了學生家長,說了會兒話。”
趙梅波點點頭,大眼睛裏熠熠地閃著光。
二十七歲的趙梅波似乎與五年前並無變化。
“啟軍,今天去別和那犢子玩意一般見識。”趙梅波微笑著對陳啟軍說,一副很自然的情狀,“就當他是一坨屎,咱躲著繞著還不行嗎?”
因為趙梅波的情態親切,便讓陳啟軍有了如沐春風的感覺,他向新婚的郎官一樣,麵色紅潤起來,眼睛盯著趙梅波高聳的胸脯。
“哎,梅波,你知道那家長跟我說什麽嗎?”他邊走邊笑嗬嗬的說。
趙梅波很好奇就問:“說什麽?”
她靠近了陳啟軍,並且前後看了看。
“切,那個犢子玩意,可大街嚷嚷說我那天出課時把一個字念錯了,把‘緋’字讀成三聲,還說,別看陳啟軍念了高中,也就是初中的水平,要是不行接班,現在指不定幹啥呢?梅波,傍叨個再跟你細說,到他們家大街了。”
趙梅波抬頭見自己已走到劉玉民家的大門前二十幾米的地方,她知道陳啟軍口中的犢子的指向為何,不自覺地向劉玉民家的那兩間房看了一眼。劉玉民向東開門的庭院倒也幹淨,一隻掃帚立在土牆邊。
陳啟軍好像不生劉玉民的氣了,似乎對他的言行司空見慣一樣。
學校的人事有了很大的變動,鄭文山走了,程煥禮走了,葉迎春走了,來來去去的現在隻有一半還是老人。前年新調轉來的校長宋雲起永遠有實幹家的精神,在夏鋤之際他會親自扛著自家的梨杖到校田地耕田,前年調轉過來的謝雨興古怪沉默,他有一個會跳神的媳婦。楊玉賓已升任教導主任,坐到了陳煥禮的位置上。
趙梅波有時感慨,歎時光飛逝鬥轉星移物是人非,生活竟有這麽多的無奈。李秀麗回到生她養她的城市去了,兩個月前她們還通過信,不知她現在怎樣。去年為逃避計劃生育而轉過來的劉淑豔依然挺著肚子上班,聽說她是宋雲起兄弟的小舅子媳婦。趙梅波熟悉她,隻不過在那之前沒有共過事。教學不到半年就嫁到外村的劉淑豔自然也調轉到夫家所在的村子,那以後的這幾年裏,她與趙梅波並無往來。
趙梅波到學校的前棟房時,正好劉淑豔從後麵騎車追了上來。
劉淑豔雖然挺著肚子,下車卻很靈巧。
“梅波,早上我都沒吃飯。起來晚了,忙三憋四做飯,嘰裏咕嚕地咬了一口大餅子就往外跑。”劉淑豔的話極富畫麵感又有七分的喜興,所以趙梅波咯咯地笑起來。笑過之後,她很嚴肅很關心說:
“你這大肚嘞嘚的可要注意,別抻著。哎,快生了吧?”
劉淑豔答道:“得七月了吧,那陣都放快放假了。這回要還是丫頭,我就不敢再‘揣’了,這家夥仨了,趕上老母豬了。哢哢的就是生,累死我了。”
趙梅波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在笑的同時她的腦海裏浮現出生孩子的畫麵。她很佩服劉淑豔的堅韌不拔的毅力,要換成自己早崩潰啦。
“你是咱們屯子姑**,要不回來買個房,在這兒住下,上班也方便。再說,娘家人都在跟前,也有個照應。”趙梅波給她出主意。
“也是!等回家的我和我們家那個人合計合計,真得在這兒買個房,省得來回跑。梅波,我在他們家住夠夠的了,成天看他媽的老臉,不定啥時那大門簾子就撂下來,給你心呢,整得拘攣拘攣的。
劉淑豔好像還有話要說,但已到了辦公室的門口,所以她張張嘴巴後將車子依靠在牆上,就進了屋。
趙梅波波拿起書本剛要離開座位,楊玉賓喊她道:“梅波。”
趙梅波本能的覺得渾身像被一陣小冷風襲過一樣,問道:“楊老師,什麽事?”
這些年來,趙梅波總是以一種嚴肅的近乎刻板的形象視與他,她討厭楊玉賓油膩的語調,從不與他黏糊糊的目光對視。她要給楊玉賓一種感覺:自己雖非清高孤傲,卻也絕不是可以輕慢而隨意調侃的人。給他的這種感覺還要延續下去,不可有半點的斷裂。
“有確切的消息說今年是中師內招考試定在八月中旬,你看要不要參加?”他停頓了一下又道,“今年是最後一期,以後就停招了,要是錯過了著實可惜。”
楊玉賓盡量斟酌語句,好讓他的話更富有邏輯性,意思更明晰。
趙梅波想了想後認真地說:“我覺得我被招進去的可能性為零,所以不參加。”
楊玉賓的眼珠滴溜溜轉了轉,誇張地攤開手說:“要有自信,不能有畏難情緒。我覺得你年輕又第二九三十是高中畢業,這是一種優勢。”
趙梅波站在桌角,目光從楊玉賓麵龐的旁側溜過,不與他對視。
“我在高中時連什麽是函數都不明白,簡直就是混日子,再說這十來年我連看都沒看書一眼,啊,不對,咱們中師函授正學高中課,可那些太淺顯了。”
楊玉賓將方才攤開的雙手收回,規矩地放到桌子上,接話道:“嗯,中函課本裏的東西都是最基礎性的,考試的題目肯定要難度大一些,但是我覺得……”
趙梅波明白他“但是”兩字後麵的意思,不待他說完,就自嘲道:“我沒有但是,連但可是都沒有。我不是特別聰明的人,學過的東西都就飯吃了,所以考不上。一個地區才招三四十個,得多大雨點才能淋到我頭上。”
趙梅波說的是實話,她有自知之明。
楊玉賓見趙梅波很認真地與自己談話,完全不同往日,他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說:“那也不一定啊,考試無常,沒準兒出的題對你的撇子呢。我去年教材過過關考試時,總覺得自己不行,可成績一出來,全公社第二,真出乎我的意料。”
楊玉賓現在已十分的興奮,話語滔滔,驕傲與自信的神情溢於言表。趙梅波忽然覺得有一點厭惡的情緒生成,楊玉斌的喋喋不休恰似一陣小冷風,讓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種體驗由來已久,所以很多時候她盡可能簡明地把話說與楊玉賓,而不與他多做交流。在楊玉賓停歇的瞬間,趙梅波喊道:
“你們倆幹啥呢?”
楊玉賓好像嚇了一跳,他眨眨眼睛嘻笑道:“這聲真脆,感像小青皮蘿卜了。
趙梅波勉強擠出一點笑容來,又瞥了一眼楊玉斌便輕鬆的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