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請她來
天氣好像是在配合趙庭祿一樣,第二天早晨的氣溫冷得像進入了隆冬,背陰處積存的第一場雪不會再化掉了。
趙庭祿走到豬圈前,念叨著:“肥豬肥豬你別怪,你本是人間的一道菜,今年去明年來。今天送你去投胎,明天投到富人懷。”
張淑芬笑他道:“殺雞才這樣說呢。”
趙庭祿回轉身:“一樣一樣,哎,二哥他們還不來呢?”
張淑芬沒等沒有應答,隻是看著豬圈。昨晚就沒有喂豬,所以兩頭圓滾滾的豬見到張淑芬都一起仰起頭,吭吭地叫著,向他乞食。
張淑芬的眼睛有一點兒潮潤,眼巴眼望地說道:“一瓢一瓢喂,從二十多斤一直喂到現在,這說殺就殺了。”
趙庭祿道:“那咋整,還老養活著?都殺了,咱還落個頭蹄下水,自己吃個全乎。肉都‘匯’出去了?”
張淑芬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咱們親家留一角,咱自個家留一角,三哥要一個前槽,寶發哥留一個後鞧……”
趙庭富和趙庭喜好像約好了一樣,說笑著進了院後,趙庭祿說:“抓。”
趙庭喜道:“趕趟,等再來兩個人的。”
太陽漸漸升高到東南麵樹的空隙間,紅得溫暖。
一陣慘烈的嚎叫將趙守誌驚醒。他睜開眼睛適應了一會兒後,看見這偌大的炕上隻有他自己時,就撲棱一下坐起,急三火四地穿衣。
趙守誌穿好衣服後來到到外麵,見到被綁縛著四蹄的豬,心裏一揪,連忙轉身回到屋裏,側身坐在炕沿上,大聲問姥姥道:“姥姥,我爺說小日本子不讓咱們中國人吃高粱啥的,真的嗎?”
精神矍鑠的姥姥雖然耳朵背,但還是能聽見趙守誌的問話。“啥也不讓吃,就讓吃雜合麵子,吃得人拉不出廁所來。”姥姥回答道。
“那你看見過日本人嗎?”趙守誌又問。
“沒有,沒看過日本人,看著過滿洲國警察。可惡了,戴著白手套上各家檢查衛生時,往門檻上一摸,要是有灰張口就罵。”老太太可能被罵過,她的臉暗淡下來。
趙守誌轉了話題,對姑奶說:“我從上大學後好幾年沒上河沿去玩兒了,等過年夏天我定上你家。”
豬的嚎叫聲傳進來,還夾雜著趙庭喜大聲的喊叫:“攉弄攉弄血,別凝成塊子。”
二十幾分鍾後,豬的嚎叫聲停止。
趙守誌又來到外麵,見兩頭豬倒在地上,全沒了一點兒氣息。
太陽已白亮亮的,這更讓庭院裏少了那麽多的冷意。
庭院裏臨時搭起的用來燒水褪豬毛的鍋灶裏火正旺,水正翻滾。
抬豬到鍋台橫搭的木板上澆熱水,刮毛再衝洗,最後白淨的豬被抬下,放到一張結實的方桌上。一切的殺豬的程序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直到豬頭和豬蹄子被卸下,豬肉被劈成兩半。
這豬真胖,得有四指膘,都不用豬鋌子了。
殺豬吹屁眼子——外行!用鋌子,那是老黃曆啦。
我叉,前五年還得用豬鋌子呢,這才多長的工夫。
肉等會擱,早了該熟騰了。等老湯好了兌血,老三,等會兒你灌腸啊。
四嫂,豬苦膽留著,趕明你再生孩子時舍奶好用。
……
像操辦喜宴一樣,屋裏屋外人進人出,不斷的有著騰騰的蒸汽從鍋裏門裏冒出來。
“守誌,趕早去告訴葉安軍他們,別去晚了抓不著人影。”張淑芬喊蹲著看稀奇的趙守誌說。
她的話有道理,所以趙梅波眨著大眼睛看著趙守誌道:“別忘了叫葉老師。”
說完她咯咯地笑起來。
趙守誌有點不好意思:“叫她葉迎冬,不能叫她葉老師。”
趙梅波聽罷,更加開懷地笑起來。趙守誌慌地跳出去,找到正向腸子裏倒洗衣粉的趙守業道:“守業,我借你自行車使使。”
彎著腰吭吭唧唧的趙守業抬頭問道:“借我車子,大哥,啥意思啊?”
趙守誌一時語塞,過了兩三秒後才說:“我上公社。”
趙守業看著哥哥的窘樣,得意地笑起來了:“哎呀,啥我車子你車子,騎就完了,這家什整的跟外人似的。”
“二掌包的,夠了,你還倒,沒完沒了了?”咕嘰咕嘰揉著腸子的王三孩子嚷道。
趙守誌摸摸鼻子,不自然地笑笑,然後出去抓起趙守業的新自行車向外走去。
不到九點的天已不那麽清冷,感覺起來尚有一點暖意,這可能源於趙守誌的心境。他現在的心境被激動渴望幸福羞澀所填充,沒有一絲空餘的地方。熟悉的景物向後疾速地退去,清爽迎麵撲來。
趙守誌到葉家後,葉安軍說他去辦點兒事,隨後就到,讓他和葉迎冬先手。他的表情怪怪的,像是說謊。
葉迎冬穿戴一新跟從趙守誌出了大門後,猶豫了一下道:“我一個大姑娘家家的跑四五裏地上了你家吃豬肉,是不是有點兒饞?別人會笑話的。”
趙守誌勸慰道:“什麽呀?才不是呢,反正你就去吧,我媽特意叮囑我無論如何把你接來,要不她不高興。”
葉迎冬向前探著脖子睜大了眼睛,道:“真的?那好吧。你騎新車了,那個破車子呢?”
趙守誌回答道:“那車子沒有馱貨架,我就騎我老弟的自行車了,這個自行車是二六架的,座子矮,蜷腿。”
葉迎冬眨了幾下眼睛,似笑非笑。
自行車輕快地滑行車。在走出村子一百米後,葉迎冬大聲地問著:“這前邊有人嗎?”
趙守誌微微弓著身子,將左腳踩下後回答說:“沒有。”
他的話音剛落,葉迎冬的手臂就環上了趙守誌的腰,臉也貼到他的後背上。
張淑芬見趙守誌領著葉迎冬進來,忙放下手中的盆,笑道:“迎冬,快進屋子,炕上可熱乎了。”
葉迎冬不好意思地說:“嬸兒,我來給你添麻煩啦。”
張淑芬熱情得過了頭,她上前抓住葉迎冬的胳膊,將她扯到炕邊,稀罕寶貝似的地說:“啥麻煩不麻煩的,你不來了我還不高興呢。”
她的話驗證了趙守誌所言,於是她嗬嗬地笑。葉迎冬被張淑芬的熱情所感染,看著她說:“嬸兒,我必須得來,要不就枉費的嬸兒的一片心思了。昨天中午守誌就告訴我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在一旁扒蒜的趙梅波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趙守誌明白趙梅波為什麽大笑不止,就掩飾地抱過陳露,道:“陳露,願不願意吃肉?”
陳露說:“願意。”
趙守誌又問:“願不願意吃豬肝兒?”
陳露再答:“願意。”
趙守誌又問:“願不願意吃苦腸?”
陳露搖頭道:“不願意。”
她一定把苦腸與藥聯係到一起了,所以趙守誌高興起來,把她的臉貼到自己的臉上。
張淑芬好一會兒才明白趙梅波為什麽笑個不停,她抿嘴兒笑道:“梅波,等會兒你把蒜扒了,我上外屋地去。”
張淑芬在趙梅波與趙梅賢或者是趙梅香同時在眼前時,大多是支使趙梅波做事情。她的這種處事方式很叫趙庭祿佩服,稱讚她想得周到,免得讓趙梅賢她們有想法,以為她厚此薄彼有所偏袒。
現在,趙梅波應了一聲後,對像是在糊塗中的葉迎冬說:“來,迎冬,幫我扒蒜。”
葉迎冬被她一聲輕喚,立刻切換了狀態,說道:“趙老師,這次紫皮蒜瓣兒真大。”
“嗯,我老叔在城裏特意買的。迎冬,叫我梅波姐吧,對啊,你真得叫我姐。”她說完看了一下趙守誌。
一大堆蒜扒下之後,趙梅波犯愁了,這可咋搗啊?
趙守誌想了一會兒道:“用水舀子,水舀子底平。”
趙梅波不明其意,就那麽直愣愣地看。趙守誌跑到外麵找來一段很平整的不到半尺長的圓木,用水清洗後抓過水舀子跳到屋裏說:“就擱它了。”
“它?”趙梅波笑道,“人都用蒜杵子蒜缸子,你用水舀子圓木骨碌,哈哈哈……”
葉迎冬的目光怪怪的,看著趙守誌。趙守誌不做理會,專心地將蒜瓣放進水舀子裏,然後用圓木將蒜碾碎,如此往複,待全部碾壓完畢,又放了一點鹽進去就搗起來。伴隨著咚咚的有節律的聲音,蒜開使細膩粘稠。葉迎冬看怪物一樣嘻嘻嘖嘖讚道:“這大個子沒白長,心眼兒不少,還挺花花呢。”
正在灌腸的李得來沒忍住,笑出聲來,但很快的對衝撐腸口的三生子道:“你哆嗦啥呀?”
憨憨的和四生子有幾分相像的三生子唬著臉,說:“你手哆嗦還賴我哆嗦。”
葉迎冬感覺到自己說話未加考慮,就住了嘴,滿臉狐疑地看三生子。
“我哥咋還沒來?”葉迎冬掩飾地說道。
趙梅波將搗成成糊狀的蒜泥倒進一隻大碗裏,故意向外望去,然後神秘地湊近葉迎冬說:“哎,我告訴你,你哥不來了。”
她說完眨了幾下眼睛。葉迎冬信以為真,就有點兒孤獨無助的地問:“他咋這樣?也不告訴我一聲。”
趙梅波哈哈地笑了,眼睛瞟向趙守誌。醒悟過來的葉迎冬拍了一下趙梅波,嗔怪道:“你這人哪。”
葉迎冬被趙守梅波調笑後並沒有生氣,反而有甜美的神情浮現在臉上。
葉迎安軍裹著人字格子大衣進到屋裏後,葉迎冬半是責怪地問:“你咋才來呢?”
還未等他回答,李寶發忙迎上寒暄道:“安軍,那天散會後我特意找你去了,你走了,張豁牙子說你上張窪了。”
葉安軍馬上答道:“嗯,那天和孫鄉長去的,第二天張站長都和我說了。”
葉迎冬見哥哥隻顧和李寶發說話,就撇了撇嘴。
在吃飯時,張淑芬特地讓趙梅波陪葉迎冬,免得她拘束張不開嘴。
趙庭祿為這次宴請又備了涼菜和炒蒜苔,再加上肉片血腸手撕肝和燴酸菜,就顯得豐盛而有檔次夠場麵,這是令他驕傲而自豪的事。
趙守誌沒有在飯後送葉迎冬,葉安軍帶她回去的。張淑芬給了她特別的待遇,將她送到了十字路口,並且目送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