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王亞娟肚子沒疼
三天回門的習俗被延續了幾百年,以後可能還要延續下去。吃完早飯後,張叔芬認真地看著洋溢著新婚神采的王亞娟說:“你們先去吧,別等著收拾,啥都不用你。”
王亞娟喜歡聽這句話,馬上找出衣服換上,急切地拉著趙守業向門外走去。在他們還未走出院子時,張淑芬喊道:“守業,你回來一下。”
趙守業轉身走過來,問張淑芬道:“啥事呀?”
張淑芬見空蕩蕩的院裏隻有他們兩個,就悄聲的問:“王亞娟肚子沒疼吧?”
趙守業疑惑地看著母親道:“沒有哇。”
張淑芬露出笑容道:“好好好,那就沒事了,我正擔心呢。”
趙守業更加糊塗,眨著眼睛問:“玄玄乎乎的,啥事那麽讓你擔心?”
張淑芬忽然大笑起來,道:“晚上輕點兒,要把你媳婦撲騰小產了,看我不收拾你。”
趙守業得到這樣一個明確的答複後,咧嘴一笑,少有地扭捏了,摸著鼻尖兒想了一會兒,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二,叨個晚上早點回來,別等太陽落山,有這個令。”趙守業點頭答應,然後慢騰騰的走了出去。
“這他媽都是孩子,結婚了?還不立事呢,兩天半新鮮,天一長就得幹仗。”
張淑芬自言自語著,沒有注意到趙庭祿出來站到她身後。
“咱們結婚那陣兒不也二十嗎?”
張淑芬道:“你那時二十一。”
趙庭祿說:“那不就差一歲嗎?”
“差一歲是一歲。哎呀,咱家的房子也不是啥時能蓋上。守誌再過兩年也該結婚了。”
趙庭祿聽過之後,馬上學著電影裏的口吻道:“親愛的,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九月份用麻屑泥抹過的牆體灰白暗淡,不像前些年用麥花溜抹的那樣鮮嫩金黃,透著田野的氣息。苫房草還能挺幾年,暗黑顏色中顯出了一種古舊落敗。趙庭祿很想擁有自己的全磚房,在敞亮的房子裏起居生活是非常的享受。但是,羅鍋上山——錢緊,他的手頭不寬裕,打不開撚兒。若要蓋房子,還得還得等個一二年的,不是萬元戶不敢邁大步。雖然如此,趙庭祿也還滿足,現在家境說不上殷實富足可也算小有盈餘,不愁吃不少穿。
現在張淑芬回他話道:“跟你說正經的呢。”
趙庭祿一板一眼地說:“我也說正經的呢,過年不蓋後年蓋。我算計了,到年末辦事拉到那點兒饑荒就還上了,再齊齊賬,再加上種地賣糧錢,能有三千兩千的剩頭。我尋思著入冬時和守業去河沿拉沙子好來年開春賣,多少還能掏點兒。”
趙庭祿和張淑芬構畫的藍圖很宏偉,這讓她不由得興奮起來,那四輪車買來就是幹活的,不幹哪有錢花?我尋思那倆肥豬賣一個殺一個,賣得錢攢著,殺的肉自己留半角,過個好年。”
張淑芬說話逗樂了趙庭祿:“肉還能殺呀?這殺豬得找親家得找大姑,得找李寶發得找李二……”
趙庭祿謀劃得很仔細。他的情態被張淑芬看在眼裏,便笑他道:
“殺豬還早呢,現在就開始慮慮,別到時再忘了。守誌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得寫封信跟他說明白的。你現在就寫,完了讓中學學生捎郵局去。”
趙庭祿翻翻眼皮道:“咋還說風就是雨呢?趕趟呢。”
末秋陽光照進來,暖洋洋的給人以溫馨的感覺。趙庭祿這兩天睡得不好,所以現在有一點困意。他想躺在炕上眯一會再上地裏捆苞米秸稈,不料張淑芬叫他道:“你把園子的那堆破爛歸攏一下,揚了翻天的瞅著鬧心。”
趙庭祿道:“我還要去捆秸稈呢,你這又讓我幹這幹那的。”
雖是這樣說,趙庭祿還是到園子裏一板一眼地收拾,他正幹得歡呢,鄭秀琴叫他道:“庭祿,你屋來一趟。”
趙庭祿抬頭,見三嫂慢騰騰由外邊進來,就放下手中的木叉道:“三嫂,我三哥好點沒?”
鄭秀琴沒有正麵回答,轉而說:“你三哥上城裏了,買縫紉機。”
趙庭祿聽到這樣的話,心裏的一塊小石頭落了地,但他的這點小輕鬆並沒有表現出來。他活動了一下有點酸的腰,說道:
“不急,實在給不上我給。”
這言不由衷的話剛一落地,鄭秀琴放低聲音道:“咋的也不能打你的臉,那樣的話張淑芬不得作死你!我有話跟你兩口子說。”
趙庭祿隨鄭秀琴進屋後坐到炕沿上對張淑芬說:“淑芬,你先別忙乎了,三嫂有話說。”
張淑芬將剛洗好的的蘿卜放到盆裏再擦了一下鍋台說:“蘿卜也吃不了,到時都糠了,我尋思給它切成片晾幹了好焯了蘸醬吃。這些天忙得腳打後腦勺子,苞米都沒碼,就那麽的吧,圈吧圈吧撿吧撿吧整規矩的,反正再擱個把月的也得打不是。三嫂,守成多咱走啊?”
鄭秀琴等張淑芬進屋坐穩後,說道:“快了,說是十一月走,這也就能在家待半個月。淑芬,守成當兵可去了我一塊心病,要不成天心提拎著,都不敢放他出門,就怕他又跟誰幹起來。淑芬,咱守成要按實歲數不夠十八,那年人口普查多報一歲,可別跟人說。”
鄭秀琴說完看著張淑芬,等著她的回應。張淑芬道:“不說不說,我嘴可有把門的,不逮啥說啥。”
鄭秀琴點頭,然後把目光在趙庭祿和張淑芬的臉上掃過來掃過去:“我來也不是為這事,就是在家裏待得鬧騰,來找淑芬嘮嘮嗑。唉,我家這媳婦,自打過了門就沒樂模樣,就像誰欠她八萬吊沒還似的。那臉,板板的跟葡萄水似的,你是咋的都不中。那天,也不因為啥了的,咵嚓一下把飯盆摔鍋台上了。對,我就說梅春過了門子啥都幹,一點不把自己當新媳婦。庭祿,你說,我咋攤上這麽個玩意?守森也不是個物,淨向著媳婦說話,一整就說,小玲說了小玲說了,小玲是***呀,說啥是啥。”
鄭秀琴說得激動,竟從炕沿上站起,圓乎乎的身子在地上來回滾動著,像一個立起來的石頭碾子。
“你說啊,那天,媳婦說啥,說他三叔送完親就有病了,躺了好幾天。你沒看她見說話那閃神,拉拉臉子跟門簾子似的。他三叔有病跟咱們啥關係,趙庭喜還有病呢,是不是得找他們?”
鄭秀琴越說越激動,竟解開了衣扣。
張淑芬勸慰道:“都過去了,就不要老記著,咱啥事還得看以後。你說守森聽媳婦的,這是好事,要不天天唧咯啷唧咯啷的,你願意?聽媳婦的沒大錯,家有賢妻男人不做橫事。”
張淑芬的勸解好像起了作用,鄭秀琴的情緒舒緩了許多,她重又坐到炕沿上。趙庭祿斜躺著,頭靠在牆上,一副沒骨頭的樣子。
“這不,昨天二鬼跟趙庭喜說,爸,你上醫院看看唄,省得天天呼哎嗨叫的。你聽聽,這是啥話?我咋聽著他不情願呢。哎,九月剛進時,小玲說,媽,今天我做飯。樂嗬說的,給我整得都迷糊了,心尋思這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做就做唄,做飯還不好?小玲就和麵,完了烙餅。烙餅時,我看她不管不顧地倒油,我就說,你老嬸淨拿小勺置著,烙出的餅黃盈盈的還軟乎。我就是隨口一說,真沒別的意思,小玲嗔心了,瞅都不瞅我,嘩地又往鍋裏倒油了,這不誠心跟我置氣嗎!”
鄭秀琴的話繞來繞去又轉回到王慶玲的身上,看樣子她不會將注意力從兒媳婦的身上轉移開。那麽,就由她說開去,讓她一吐為快。在她把所能記起大部分的王慶玲不孝不順之事說與張淑芬後,她忽然想起來似的一拍大腿道:
“我幹啥來了?瞅我這記性!庭祿,你有工夫去勸勸你三哥,讓他去城裏檢查檢查,這胯骨老這麽疼也不是個事。你三哥強啊,我咋說也不聽,也是,家沒錢不說還一屁眼子饑荒。你再說說二鬼,讓他別橫眉豎眼地跟你三哥說話,一整就小玲說小玲說的。”
趙庭祿坐起,很認真地答道:“中,哪天我三哥好好說說,這腿耽誤不得,啥病都得趁輕,重了就不好治了,我也和守森說,以後說話和氣點,別老聽媳婦的。”
他們三個說得熱絡,仿佛這樣就能解決了家庭糾紛,能看到婆媳和睦相敬相親。鄭秀琴帶著這樣愉悅的心情回去後,張淑芬掃著炕上趙庭祿抖落的碎柴葉玉米須子說:
“你真要去當說客人啊?”
趙庭祿認真地答道:“啊,真去啊,你不同意?”
張淑芬撇了撇嘴道:“還我同不同意?我就問你,你三嫂是不是省油的燈?聽她的話,滿身都是理,錯全是別人的。你咋勸?你一句話還沒出口呢,王慶玲八十句話等著你。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就你能扒拉明白?哦,你三哥那個腰,還是看看,挺著不是辦法。”
趙庭祿覺得媳婦的話有道理,尋思了一會後就上地捆玉米秸稈了。晚飯吃過,他便去趙庭喜那勸他早早去治病耽誤不得,但他沒有規勸趙守森,讓他盡孝道敬父母,他知道自己的斤兩,怕被王慶玲這個侄媳婦嗆白。
趙庭祿從趙庭喜家裏出來時已是六點來鍾,天上的星星繁密,無限的時空將過去與將來填裝進去,再演繹出來。趙庭祿有一點小小的感慨,他由三哥想到自己,再由自己想到大哥二哥。人這一輩子,不容易啊!
趙庭祿一邊走一邊想時,後麵有人叫他:“四叔,四叔。”
趙庭祿聽出是趙守成的聲音,就停下來等他。趙守成趕上來,遲疑著說:“四叔,我、我、我四嬸在家呢?”
趙庭祿料定這個侄子必定有求於自己,因為他說話做事一向果斷幹脆,現在不同往日。他思謀著該如何回複趙守成時,這個侄子一改剛才的忸怩情態,說:
“四叔,想找我四嬸借二百塊錢。四叔,我不想跟陳啟軍說,我有點看不上他。”
趙庭祿略一猶豫,回道:“中,我一會就跟你四嬸說。”
“不的,我親自找我四嬸。”
趙守成沒說借錢幹什麽,趙庭祿也沒問,就這樣兩個人走著。隻隔幾家的路程不需費多長時間,幾分鍾後,他們相跟著進了屋裏。此時,張淑芬正坐在櫃台後將一盒一盒煙擺在斜依牆的木板上。
趙守成剛一坐穩就說:“四嬸,我來求你點事,借我二百塊錢。”
張淑芬抬頭看趙守成,不說話,但眼神分明是在詢問。
“四嬸,我尋思趕明領三發子上城裏把牙鑲上,他那顆門牙不是讓我打掉了嘛。”
“啊,三發子的牙是因為你四叔才讓你打掉的,這錢該我們花。”
“四嬸,我不是那個意思,鑲牙的錢說啥不讓你們掏。四嬸,我都尋思好幾天了,我這一走都是論年算的,我怕三發子他們記仇再和咱們老趙家人疙裏疙瘩的鬧別扭,咱把他的牙鑲上也就堵住了他的嘴。四嬸,我借錢得時間長才能還,可能一年也可能二年。”
張淑芬的目光停佇在趙守成的臉上,審視了一會道:“三,四嬸不尋思你還不還錢的,我就尋思你參了軍好好幹,磨練磨練定定性,別一整就動武把抄。”
張淑芬說完,走出櫃台,到炕上的大櫃裏找出一個布包,再從裏麵撚出兩張大票來遞給趙守成。趙守成接過,沒有更多的表示感謝的話,待了一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