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忘卻或是銘記?
第二天,很涼爽。
“媽,我要上同學家,約好了。”趙守誌將自行車推出後對母親說。
張淑芬絕不懷疑兒子的話,兒子不僅僅長大了,是個大小夥子了,而且兒子還是大學生,值得趙家的人驕傲。
路還是那條路,但今天走起來便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趙庭祿家斜對過的大隊部——村辦公室的紅磚牆體白鐵皮蓋頂的工字型新房,已初具規模,再等些時日就可以入住了。上兩天趙守誌曾和趙守森一起閑逛到那裏,看見剛刑滿釋放的馮萬金和別的幾個人在往牆上抹灰。馮萬金看見趙守誌和趙守森,就問旁邊的人他們是誰,待得到答複後他感慨地說,這八九年的工夫,他們都成大小夥子了,都不認識了。
聽說馮萬金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馮萬才叫了去,讓他跪在麵前檢討反省並扇嘴巴。這些道聽途說的消息不準確,但眼見卻又不可能,所以多半是揣測猜想不足信。
但有另外一件事是確實的,林餘波把遠在八十裏外的榆樹縣一個有家的女子領了回來做他的小老婆,而且現在過得有滋有味。詳情不得而知。
道路北側新近又建成了好多磚木的拉合辮的房子,都一律用油氈紙苫頂,再塗以瀝青。不出幾年,這趟街就會全部填滿,與其他幾趟街構造著整個村莊。
在村口,趙守誌又望了一眼齊雲峰的那三間茅草房,見一個小孩正從胡同裏麵跑出來。他是在胡鬧吧?和李光宗去時,他們一同扒著窗戶向裏看過,所見並無異樣。他轉過臉看向前方,十幾裏外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五年前曲直道路南側栽種的楊樹已有大碗口粗細,正茁壯地刺向半空。趙守誌和趙守林他們不止一次的到過這裏玩耍,也和趙守林經過這條路去瓦盆窯的老姑家,請他們吃豬肉;無數次的上學放學,他熟悉這條路上的一草一木。
走到小橋上了。
他跳下車西,駐足向昔日的校園看去,一切如昨,又好像是麵貌全非。去年臨畢業前壘起的紅磚圍牆,現在依然紅豔,沒見一點點的褪色。他回憶起自己去年經過這座小橋回家的情形,那時自己迷茫沮喪失落,那麽現在呢?現在他有點驕傲。
趙守誌最終還是騎上自行車由小橋上急速地向下滑行,到學校的大門時,他扭頭看了一眼,瞥見那兒放了一張桌子。
過了學校,趙守誌將車速放慢,他不是要重溫沿街的風景,而是要平複自己的心境。舊日的場景曆曆在目,讓他的心怦然跳動。愈近情愈怯,愈近愈覺得奇怪的悸動難以抑製。
在巷口,他跳下自行車,推著慢慢的向裏走。此時,他在眼前勾畫著自己與孟繁君久別重逢後的情形,可能會喜極而泣,可能會笑逐顏開,可能會相擁著走向屋裏……忽然覺得全身震顫起來,一股不可遏止的衝動,由小腹部竄生出來,進而鼓蕩在胸間。
到了,到了,前麵就是孟繁君家不算大的門。
趙守誌站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呼出。他上前輕輕地叩擊著門,馬上有人將門拉開,隨後,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傳出:“誰呀?”
開門的不是孟繁君,這多少令趙守誌尷尬。他鎮定了一下自己說:“我找孟繁君,她不在嗎?”
那女人稍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啊,她呀,她把房子賣給我們後就搬家了,搬到了民勤公社,叫啥屯子來的?”
趙守誌略一躊躇,說:“她是我不算遠的表姐,我哥下禮拜結婚,給她一個信兒。”
那女人順著他的話說:“啊,喝酒啊。他那個屯兒叫什麽強,這都一年多了我也忘了。這麽的吧,你去找我家的兒媳婦,她在冰棍廠上班,她知道,她還送親了呢。”
趙守誌謝過女人後直奔沙場。在沙廠的冰棍製作車間,他站下了,左看右看猶猶豫豫。趙守誌太過急切,竟沒問兒媳婦的名字。但是總杵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就走進裏麵向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小媳婦說:“我想打聽個人,大姐。”
那小媳婦兒好奇地看著他,問:“什麽人,你說吧。”
趙守誌眨眨眼睛,重複著對那個女人說過的謊話:“孟繁君是我表姐,不遠也不算近。我哥下禮拜結婚,給她個信兒。”
小媳婦有點狐疑,但隻是一會兒她便回頭叫道:“小鳳,這孩子找孟繁君。”
那個叫小鳳的聽到喊她後未說話先笑了,然後說:“你找孟繁君哪?她搬富強去了。他找了個老伴兒,是中學老師,去年七月十七號結的婚,我還送親了呢。”
趙守誌記住了這個村名,不過他沒有立刻轉身走掉,他就問的再詳細一些。
在問明白了路徑,問明白了詳細地址後,趙守誌出去了,騎上了自行車,穿行過一個一個的村子,最後在富強村口停下來。他的後背被汗水溻透,襯衫與皮膚粘貼在一起。十點多的太陽很毒,天空裏又像飽含了水汽,要下雨嗎?
那個小鳳說孟繁君在西頭住,那麽趙守誌現在就沿著街道向西走。走了約百十米後,他向對麵走過來的老太太打聽:“大娘,孟繁君家住哪兒?”
老太太一臉茫然,想了半天才說:“我們這兒沒有叫姓孟的呀。”
趙守誌發覺自己沒有表述清楚,就補充道:“去年七月嫁過來的,帶一個小孩,她丈夫是中學老師。”
老太太恍然大悟道:“她呀,從這兒趟街往西走,邊兒上倒數第四家就是。她家門前有鐵大門,別人家沒有,都是木頭的。”
老太太的指示很明確,但為保險起見。在走了一段路後,他還是再一次詢問了一個在門口傻站著的中年男人。
鐵柵欄門上焊著兩個紅豔的五星,周正的土牆圍定的菜園裏,向日葵正長得旺盛,三間拉河合辮房子算不上富麗堂皇卻也顯示這個人家的殷實。這便是孟繁君的新家了,他和另一個男人每日廝守著過日子,過去已成為記憶,隻能在心裏回味。
趙守誌將自行車支起來在道路南側,若無其事地俯身察看著,並且將腳蹬子蹬動,讓車輪子轉著圈。在抬頭的一瞬間,他向院裏望去,沒有人影。那一片向日葵遮住了他半個身子,院裏即使有人也看不清他,但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院子裏的一切。
洞開的門裏好像有人影在晃動。趙守誌一陣緊張,一陣激動,不由得攥緊了拳頭。但是沒有人從那門裏出來,好像隻有風從前往後貫穿過去。趙守誌籲了一口氣。她不會不出來吧?她要是到大街上,自己是躲還是不躲?如果被她發現了,是不是要進她的家門?
孟繁君出來了,趙守誌的心跳驟然加快,他本能地正了正衣襟,整理了一下頭發。
穿著短袖背心的孟繁君走出來,手裏拿著一隻小筐進了菜園。在豆角架前,她把一個一個豆角摘取下來,放進筐裏。她的動作輕靈雅致,讓趙守誌想起了過往的日子,他很想跑進去叫一聲姐,告訴他自己考上了大學。
一動不動地站了十幾分鍾後,趙守誌默默地提車子,將車梯兒踢開,然後向西走去。孟繁君已有了自己的家室,她的生活不應該被打擾,她對趙守誌的許諾實踐起來雖然容易,但之後呢?一切都成為過去,那就把一切發生的或可能發生的事情貯存在記憶的深處,讓它成為一個個連續的可以隨時調取的夢。
對於自己的把控,對自己的抑製,讓趙守誌矛盾地苦痛著,像有著一隻纖柔的小手在輕輕地牽扯著腸子一樣。多年以後,他再回想起這段往事時,總不能要拷問自己:與孟繁君做深入的肌膚之親後會怎樣?自己會不會沉淪下去?自己的人生之路又是怎樣的一個走向?沒有答案,一切都不可知,生活不能彩排。
趙守誌沒有循原路返回,而是由西麵的道路向北再折向東一路打聽著回到了家裏。
幾天以後,趙守誌又上學了。現在他的身份已絕不同於以往,因此他的神色朗潤,還有些許的驕傲。
“趙守誌——”當於愛蓮叫出趙守誌的名字時,他正獨自一人走在小徑上,享受著九月中旬溫煦的陽光。
他們又在同一所學校了,隻不過他比趙守誌大一個年級。
你也考到這來了?
我複習了一年,今年才來的。
我在中文係。
我在曆史係。
真巧。
是呀,是呀。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