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穿上了新鞋
樹葉已脫落殆盡,樹冠光禿禿的沒有了一點生氣。遙遠的村落灰突突地趴伏在地麵上,沒有蜃氣與天空相連接,就少了那許多的靈動。
??趙守誌騎著自行車與葉安軍在沙石路的右側走著。輪胎與路麵摩擦的響聲,傳導著進入他的耳鼓,讓他感受到了一陣愜意與舒適。
??“趙守誌,你明天上我家唄。”這一句征詢的話很快得到了趙守誌積極的回應:
??“行,我中午去然後一起上學。”
??“你們班的李洪成太得瑟,要不是看他就一個媽可憐巴巴的,真想揍他。林中國的書是不是他偷的?”葉安軍問。
??“我也不知道,反正在他那沒搜到,林中國那兒也沒找著。”趙守誌答道。
??在他們分手時,葉安軍再一次叮囑道:“別忘了,明天上我家,咱倆一起走。”
??葉安軍騎車的身影飛一般的向北而去,趙守誌望著,不禁心裏感到一陣溫暖。
??剛才的一陣猛烈騎行讓身體透出了汗水,現在感覺起來潮濕冷涼。藍色的上衣套著棉襖,讓他顯得臃腫了很多,少了一點秋天時的清爽和利落。他的棉鞋麵上沾了一層細細的塵土,於是那顏色變成了黑灰。
??這十一月中旬的天氣忽然間好得不得了,暖和還沒有多少風,仿佛秋日無限留戀,不肯離去。
??田野上,被黃豆高粱間隔出的玉米地中捆就的玉米杆十個或八個碼成一個小垛,由近及遠整齊地排列著,也煞是好看。有一輛馬車在裝玉米杆。
??趙守誌到家裏後,隻看見趙有貴坐在屋裏炕上向外張望。父親母親都不在,趙守業也不在。於是他問:“爺,我爸我媽呢?”
??趙有貴端詳著孫子,好一會兒才回答道:“上你三大爺家了。啊,是你李久發三大爺。他們家老二今天相對象寫彩禮單。守誌,你媽說要是餓了就吃點麵魚。”
??趙守誌看著貨架上的麵魚說:“我不餓,在學校吃了飯。學校的大碴子幹飯太硬,我有點胃疼。”
??聽趙守誌這麽一說,做爺爺的馬上驚慌起來,關切地問:“重不重啊?你上那屋炕躺一會兒,熱乎熱乎肚子。”
??趙守誌沒有說謊,這一段時間來的確是偶爾會胃疼,但不太嚴重。
??偌大的菜園東半部分被辟做了一個小場院,被反複碾壓後的暗白地麵上堅硬平整,細小的裂紋正擴散連接,顯示出已好幾天沒有用過了。穀草和糜草整齊地貼牆垛著,豆杆兒堆在苞米杆子垛邊。
??“爺,我上個禮拜回來時,穀子還沒打呢。”趴在炕上的趙守誌說。
??陽光從窗子裏透射進來,照在他的背上,暖暖的。趙有貴大聲地應著:“都打完四五天了。守誌,好點沒?”
??趙守誌剛趴到炕上還不到五分鍾,沒有感覺到有所緩解,但還是告訴爺爺好多了。趙有貴自語道:“飯硬得跟石頭子似的,宿舍裏還涼,能不胃疼嗎?再不爺爺給你買點胃友吧。”
??趙有貴將最後一句話提高了音量。
??“不用,過一會兒就好了。”趙守誌說完,翻了個身仰躺著看棚頂。棚頂糊的破紙上麵印著:國務院發出緊急通知,提出五點要求,加強領導,防止企業發生重大傷害事故……領導幹部要下鄉調查……加強精神文明建設,抓好思想建設,文化建設……趙守誌的目光漫無目的的在棚頂上掃來掃去,慢慢的他閉上了眼睛。
??自行車飛馳著,好似離開了地麵,轉瞬之間就到了葉安軍的家裏。葉迎冬已站在庭院之中,捧著一本書在朗誦:獨立寒秋,香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我要乘風歸去,直掛雲帆……趙守誌急忙糾正道:錯了錯了。葉迎冬轉過臉來,那眼梢分明微微吊起。趙守誌暗暗想道,於愛蓮不在這兒住,這是做夢呢。在狹長的巷子裏,他走著,到一幢兩間房子前,推門進去,正見孟繁君舞著一把笤帚在掃著空中的灰塵。於是,他叫道:姐。孟繁君發現了他,很羞澀地過來,牽起他的手……
??突然的一陣響後,趙守誌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做了一個夢。他坐起,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掃來掃去。
??“喲,守誌,你爺說你胃疼,好了嗎?”張淑芬見兒子坐起,忙過來關心地詢問。
??“哦,現在、現在不疼了。幾點了?”趙守誌問。
??趙守誌已完全放鬆下來,他一轉身跳到地下。
??“三點多了,兒子,等會兒媽給你烙餅,熬蘿卜絲湯。”張淑芬喜慶的神色如沐了春風一般,她的話也如被春雨浸潤過一樣,溫暖而且甜潤,就好像趙守誌現在還是個小孩子,需要她哄著捧著。
??三點多了?那就是說自己睡了將近三個小時。趙守誌外屋的缸前?了一舀子水,倒在臉盆裏,禿嚕禿嚕地洗過臉後問:“我爸呢?”
??張淑芬一邊洗著蘿卜,一邊說:“在你三大爺家呢,沒時候回來。梅芳,去抱柴禾。”
??正在屋裏寫作業的趙梅芳,尖著嗓子道:“讓我大哥去抱,我忙呢。”
??趙守誌向屋裏看了看,見趙梅芳正撅著屁股趴在炕上寫算術題。趙守誌逗她道:“你們不是有學習小組嗎?”
??趙梅芳頭也不抬地回答說:“我才不和二騾子在一起學習哪,他埋啦咕汰賊惡心。”
??趙守誌樂了,又逗她道:“沒準他願意和你在一起學習呢。”
??說完這句話,他到園子裏抱了一大抱豆稈回來。
??趙守業很晚才開著那輛手扶拖拉機回來。早晨他被趙守林拉去給王秀傑家打穀子時,趙守業逗他說:“大哥,你這麽溜須要不成咋辦?”
??趙守林嘿嘿地傻笑道:“能成能成,他爸都說了,等她滿二十就給我們結婚。”
??趙守林倒顯得老實厚道,沒有扭扭捏捏的。
??還沒過秋分時,趙庭祿就讓趙守業學開車。由發動到駕駛的全部要領掌握後,趙守業興致勃勃地把手扶拖拉機開得飛快,得意自豪幸福的神情塗染在臉上像過了年一樣。自那以後,趙守業就開車,張淑芬裝車趙庭祿挑個子,將穀子拉了回去,將糜子拉了回去,將玉米的秸稈拉了回去。趙守業對莊稼活好像能無師自通或者稍加點撥就幹得得心應手,所以趙庭祿不止一次的說:
??“你真他媽的是幹活的命。”
??對這句不知是讚美還是調侃的話,趙守業眯著眼驕傲地說:“別看我小,要論幹活,我真不服誰。爸,後街何小崽子可笨啦,笨得倒上炕,啥也不會。”
??現在,趙守業坐在炕沿上,兩個腳後跟輪換著磕打著炕牆,當當當的倒也有節奏。
??“大哥,我看見王秀傑給大哥擦臉呢。”趙守業神秘地說,“真的,擦得可細致了,連耳朵都擦了。他爸笑眯眯帶看不看的。”
??趙守誌問:“你看啦?”
??趙守業道:“我沒看呢,我根本就沒看,看那玩意鬧眼睛。”
??在裏屋攏完賬的趙庭祿過來對趙守誌說:“明天下午晚點走,我上完貨給你買雙皮鞋,再買一個棉帽子和褲子。守誌,你四十號鞋吧?等會兒讓你們量一下腰,看看幾尺。”
??穿皮鞋?趙守誌有點驚惶,說:“爸,我穿氈底布鞋就行了,再不,我明天上供銷社買一雙。”
??這種猶疑不做肯定的話,讓趙庭祿更堅定了自己的主張:“不行,非買不可。我兒子都十八了,不能老穿得邋裏邋遢的。咱家有這個條件,買皮鞋還真不是個事兒。”
??趙守業眼巴巴望他說:“爸,我啥時候買呀?”
??趙庭祿幹幹脆脆地回答:“你啥時候訂婚啥時候買。”
??夜幕降下來。
??趙守誌一個人由後門出來向北走去。那兩棵大榆樹在星光下團團而立,朦朧的樹冠似是要要將星星摘取,做它們的點綴。
??各家各戶的燈光暗淡,狗吠聲由那一座座院落裏傳出來,讓這夜晚愈加顯得寧靜。
??在十字街口,趙守誌想了一會兒向西走去。過供銷社的門口時,他停了下來,望著值宿室內的燈光,他笑了一下。供銷社的閘板已合上,那裏麵看不到人影。大概孫成文又值日了,好多日子沒進到裏麵了,不知道櫃台東首的那些小人書賣掉沒?
??趙守誌到自己曾住過十幾年的那三間房前時,他長久地看過去:窗欞、房門,還有那庭院中的矮牆依然如原來一樣,隻是西端搭建了一個簡易的棚子。
??趙庭祿在第二天下午一點多,喜滋滋地將買得的帽子鞋子褲子從車上拿下後,張淑芬就忙不迭的吩咐趙守誌:“快進屋穿上衣服,讓媽看看。”
??“快搬東西,搬完東西再看。守業,瞅啥呀?過去把這包糖拿上。”趙庭祿下達著指令。
??趙守誌進屋裏,將那條穿了一年多的明顯見小見瘦的灰布褲子脫下來,再換上了趙庭祿新買的藍黑色的滌卡褲子和皮鞋,然後站到地中間。張淑芬見了由衷的誇讚道:“看我大兒子長得多‘條根’,再這麽一‘紮咕’就更帶勁了。這帽子戴上,讓我看看。”
??趙守誌,一個純淨英俊的男青年,因為穿上了新鮮挺括的褲子和皮鞋而愈加顯得端正爽朗如秋日陽光下的一株青鬆。
??“看看這褲腳長,得剪一點。脫下,媽給你收拾收拾。你爸也真是,滌卡褲子太硬不好洗。”張淑芬似乎是在埋怨。趙庭祿此時正坐在炕沿上欣賞著兒子,聽妻子這麽一說,回應道:
??“滌卡抗磨,總比絛啦吧唧的玩意強。先穿著,等過年爸再給你買一套。”
??張淑芬將新褲子的褲腳剪去一截再繃好,然後用裝了熱水的搪瓷缸熨燙了一遍。她滿意於自己的手工,在趙守誌穿好後,她嘖嘖地讚歎著卻未說一句話。直到趙守著推出自行車,她才說:
??“守誌,穿衣服‘借栽’點兒,別逮哪兒坐哪兒,把新褲子整的大涸落小圈的。”
??趙守誌匆匆道:“媽,我得走了,葉安軍讓我找他一起上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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