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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分隊

  一九八三年的春天似乎格外的與往年不同,天氣溫和風也不來作怪,每日都顯得平平靜靜不起波瀾。


  ??趙庭祿目送完兒子後回到屋裏,套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上衣說:“我上隊上,今天分隊。”


  ??趙庭祿轉了一個圈後,又坐下了。張淑芬不解地問:“你不是上生產隊嗎?”


  ??趙庭祿看著張淑芬道:“去呀,咋不去呢?我尋思守誌呢,這孩子這兩天不那麽樂嗬。”


  ??張淑芬停下手裏的活計,將碗放在鍋台上,隔門問道:“可不是咋的,每回都禮拜天下午走,這次咋禮拜一早晨走啊?”


  ??趙庭祿和張淑芬胡亂地猜測著,雖說不是擔憂兒子,卻也有些許的不安。


  ??“沒事呀,那麽大的小夥子了,能有啥事?”張淑芬這樣做自我安慰後好像釋然了,就重新將碗拿起在盆裏洗涮。


  ??趙庭祿當然知道張淑芬是自我安慰,就勉強笑了笑道:“我看也沒事,算啦,別瞎尋思了。”


  ??說完,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趙守誌犯了一個錯誤,在回來時,和葉安軍邊騎車邊說話,結果將橫穿道路的一隻母雞壓死了。自行車的前輪從母雞的背上滾過,一枚熱乎乎的雞蛋就擠了出來後,趙守誌害怕地跳下車,慌慌張張望著。葉安軍小聲地喊:


  ??“快跑!”


  ??他正猶豫,一個婦女叫住了他,之後,他賠付了十元錢。趙守業沒有十元隻有三元,餘下的七元是葉安軍借給他的。


  ??這不是一件大事,但他沒敢和趙庭祿說,怕他責怪自己。


  ??趙庭祿怎麽會知道呢?


  ??他還沒走出十米遠,趙有貴從後麵追上來,問道:“真的分隊了?”


  ??趙庭祿回頭奇怪地看著父親,回答道:“分了,地都分完了,還要生產隊幹啥?”


  ??趙有貴囁嚅著,說道:“這麽快?我也去生產隊。那,庭祿,咋分生產隊呀?”


  ??趙庭祿簡潔地說:“東西都作價了,就是賣,想買啥就買啥。”


  ??三三兩兩的人群都向生產隊湧,不時響起他們的說笑聲——


  ??三子,你想分點啥呀?


  ??我就得意那小青騍馬,聽使喚。


  ??哈哈哈,你把那小騍馬擱屋裏養著唄,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白天能使晚上還能使。


  ??哎呀,想不到念不到的,生產隊還黃了,看劉三悶兒還管誰?


  ??那年李寶發他媽的訓我,說你混混混,你還能把生產隊混黃了?瞅瞅,今天不就黃了嗎?


  ??你早上沒吃飯呢,走道跟麵條似的。


  ??不是早上沒吃飯,是昨晚幹活累著了。


  ??滾王八犢子,你才幹活累著呢,累得烏眼青。


  ??庭祿你要啥呀?一個細長個子在旁邊問。


  ??趙庭路想也沒想地答道:“我要我那台蹦蹦狗子,別的不稀罕。”


  ??那個細長個子道:“對對對,那玩意就得你開。誒,那車有七八年了吧?”


  ??趙庭祿掰著手指頭數著:“六年還是五年,***死的第二年。”


  ??“這人縷縷行行冒麵子似的,生產隊上工時也沒這麽多呀。”細長個子又說。


  ??好像就在這幾日,偌大的生產隊就破敗破落下去,各種農具用品東一西堆兒西一堆兒地擺放著。有一匹大紅馬被拴在一輛大車前,煩躁地刨著蹄子。


  ??男男女女三五成堆地說著閑話,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趙有貴站在牆下,沐浴著四月裏溫暖的陽光,心裏有一種惘然的情緒在彌漫。他沒有參與到人們的說笑中,就那麽靜靜地看著聽著。


  ??“這在往年又該上地裏幹活了,哪有工夫在這兒扯閑片兒。”劉三悶湊近趙有貴耳邊說。


  ??“對唄,這地分了,東一條西一桄的,也不知咋伺候。三悶,咱們隊上的存糧也分?”


  ??劉三悶兒點點頭說:“按人均分。”


  ??生產隊的大院裏人越聚越多,像過一個盛大節日一般。屋子裏又爆發出一陣大笑,有人大聲說:

  ??“淨扯兒馬尾子,也不怕人聽見?正經話一句沒有,嘮騷嗑一套一套的。”


  ??看看已近九點,劉三悶兒大聲喊道:“都進屋都進屋,咱們先開個會。”


  ??他的話音落地後,眾人進屋,或站或坐或者斜倚窗台。


  ??吭吭……劉三悶兒清了清嗓子後,用最大的音量道:“咱們的生產隊就解體了,就是黃了。那麽隊上的農具車馬怎麽處理呢?不能分,沒法分,不能把車馬劈開一家一塊兒是吧?經過大隊小隊的討論,決定做價處理。當然小來小去的也不能說拿走就拿走,都要按貨論價。下麵就由會計宣布方案。”


  ??趙庭祿聽著並不停地向窗外張望,那輛手扶拖拉機靜靜地停在那兒,仿佛在等待主人將它開動駛向遼闊的田野。


  ??李寶發做為書記分包這裏的財產處理,他是從二隊走出的隊長。他到屋裏時,會計剛好宣讀完財產處理方案,所以他接過話道:


  ??“根據上級的指示精神,我們要實行聯產承包責任製,但是這不是說生產隊黃了。生產隊沒黃也不可能黃,隻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隊長還是隊長,會計以後就是統計。以前我們是集體勞動,現在是分散經營。以前是出門大幫轟,現在是下地滿天星……”


  ??這一年裏,雖然聽過李寶發在大隊廣播裏講話,但近距離的聽還是第一次。行啊,不愧是大隊書記,說出的話有板有眼,條理清晰,趙庭祿不由得讚歎。


  ??之後,公共財產的處理正式開始。


  ??吳大老板子率先說:“書記,隊長,那匹馬我要,多少錢都要。別人別和我爭,我趕了這麽多年的車了,就願意捅咕馬。”


  ??劉三悶兒答道:“依你依你,我沒意見,大家要沒意見的話你就牽走。七百塊啊,咱把話說明白。”


  ??吳大老板子環視四周,大聲說:“那就、那就這麽的了,我去牽馬。”


  ??開端順利,並無爭執,於是整個隊部人聲嘈雜。


  ??聽我說,聽我說,咱們都要去。你拿東西我們去記賬。


  ??嗯,行行,咱們做飯的大鍋我要了。


  ??不行這三屜桌還得給會計辦公用呢。


  ??隊長這個鍾給我。


  ??先別盯著小件兒,那大件兒分完再說。


  ??走,到外麵。


  ??……


  ??呼啦啦的,那麽多人都湧出門外。趙庭祿也到了門外,到自己開了好幾年的手扶拖拉機前看了看,然後坐上。他的意思是手扶拖拉機已名花有主,別人不要打主意。這便是扔一把笤帚,占一把碾子。


  ??劉老東子,大青馬一掛車共計九百二十元,記上記上。


  ??隊長這紅騍馬,我牽走了。


  ??李萬財大紅騍馬。哈哈哈,李萬才大紅騍馬。


  ??馬具與車分完了,碾房裏的器材處理給了保管員兼打米員,倉庫的糧食待日後均分到各戶,所餘小件兒都被歸置到各自的腳下。


  ??“我先要的憑啥給你?”一個胖胖的婦女大聲呼喊著。


  ??“啥你先要的?誰搶著歸誰。”一個纖細的女人疾聲回應。


  ??他們兩個互不相讓,竟對罵起來。


  ??劉三悶兒走過去厲聲道:“吵吵啥?白撿的?就算是撿的還要謙讓呢。”他將胖婦女和纖細女人爭執的八成新的大板鍬搶過來又道:


  ??“抓鬮!”


  ??胖婦女挺逗,問:“還得造個鬮啊?別逗了,給你一個石子兒往手心裏攥,然後我倆猜。我告訴你三悶兒,你得公平,不能偏向。”


  ??劉三悶兒拿過小石子後麵向牆壁,雙手合在一起,然後轉過身來高舉起兩隻胳膊道:“猜吧,猜上就算數,就一把,不能反桄子。”


  ??胖婦女上前點點這個拳頭,又點點那個拳頭,然後用手將劉三悶兒的左手握住道:“就這個。”


  ??劉三悶兒問:“老劉二嫂,你呢,你也可以猜左手。”


  ??纖細的女人猶豫了一會兒,下了決心說:“那,我要這個。”


  ??劉三悶兒將兩隻手緩緩地鬆開,那個小石子兒就攥在他的左手裏。胖婦女贏了,她的臉上樂開了花。


  ??圍觀的人群爆發出一陣笑聲。


  ??“別笑,算了算了,繼續分。那什麽,今天看架勢分不完,明天咱們分倉庫。”


  ??“隊長,老黃分不分呢?”


  ??“分,你要就領你家去吧。”


  ??“給我分一個女社員唄。”


  ??……


  ??七七八八的一陣後,劉三悶兒囑咐保管員,倉庫門千萬要看好。


  ??家庭婦女們抓起小件就走,不再登記,於事就亂了套,鬧鬧嚷嚷讓劉三悶兒急得直跺腳。李寶發道:

  ??“算啦,想過來登記就登,不登記就拉倒,都到這份兒上了,還計較什麽。”


  ??趙庭祿看了看,看著這一切笑著,他的笑有點難看。


  ??始終在窗下站著的趙有貴木然地看著人們搬東倒西,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趙庭祿將所用的修理工具找齊,再登記後發動車子,準備把屬於自己的車子開過去時,劉三悶兒湊過來小聲的問:


  ??“你也往回鼓搗點兒啥呀,就整個手扶拖拉機回去?”


  ??趙庭祿有點兒茫然,看著他說:“沒啥鼓搗的,再說我跟人家搶不合適吧?”


  ??劉三悶兒意味深長地一笑道:“哎,也是。再不,你把那滾子拉回去,秋天打場不正好用嗎?”


  ??趙庭祿想了想說:“嗯,也是啊。”


  ??趙庭祿話剛說完,劉三悶跑到了一邊去。


  ??那石頭滾子的托架尚還結實,隻是繩子沒有了。趙庭祿四處找,終於在馬圈的角落裏尋到了一條二繩。粘有馬糞尿的二繩散發著馬糞尿的味道,但尚還結實。趙庭祿拿著它到滾子前,綁上,然後掛到車鬥下的鉤子上。


  ??看著已近中午,趙庭祿啟動車子,然後喊:“爸,爸,回家了。”


  ??趙有貴聽見兒子的喊聲,很不情願地走過來。趙庭祿看父親失落惆悵的眼神,不免也有些傷感。


  ??“爸,黃就黃了吧,自己伺候自己地更好,省得這個管那個看的。”趙庭祿把一根木棍扔到車上說。


  ??趙有貴抹了一下臉,然後爬上車鬥。趙庭祿回頭看了一眼,見父親已坐穩,就開動車子,突突地駛向大門。大井邊有人在搖轆轤院子,西側有幾捆穀草橫七豎八地躺著。真是散了灶了,啥也不像啥了!


  ??石頭滾子被牽引著,骨碌碌——骨碌碌——


  ??張淑芬眼見著趙庭祿開著手扶拖拉機費勁地駛進院子,就忙迎出,看著。等趙庭祿將車停穩,她上前摸著機蓋子問:

  ??“這車以後是咱們的了?”


  ??趙庭祿嚴肅地回答:“這嗑嘮的,不是咱們的還是誰的?哈哈,以後我要使這車幹點啥就不用問誰了,搖著了就走。”


  ??他說完,騰地跳下來,看著院牆,用木棍比量著說道:“院牆太窄,走車抹邊抹沿的,得把這道順牆扒了。”


  ??張淑芬聽他自言自語後,問道:“去年、前年又是和泥又是拉水的,好不容易‘叉’成了,又扒了?”


  ??趙庭祿繞到車鬥與牆的縫隙間,拿下車上的工具道:“你看看這還有空嗎?才剛進院時滾子把牆都刮了。”


  ??趙有貴從車上下來後就到屋子裏壓了滿瓢的涼水出來喊道:“庭祿,喝點水,拔涼拔涼的。”


  ??趙庭祿確實感到口渴了,就走過去端過水瓢咕嘟咕嘟地猛灌起來。喝過水後,他猛然想起似的說:“我得整個水老鱉回來。”


  ??想到就要做到,去晚了連水袋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起車,倒車,轉向。大爬犁的院落好像是專為他設計的,寬綽得很。出了剛能通過手扶拖拉機的院脖後,趙庭祿加快了速度,一路突突地拐進了生產隊的大院。


  ??偌大的院子裏還有一些人,他們見趙庭祿將車駛進來,都齊刷刷地扭轉頭,把目光投向他。趙庭祿熄火,翻身下來,找到正要回家的劉三悶問道:


  ??“隊長,咱們的水老鱉沒人要吧?”


  ??劉三悶快速地答道:“沒人要沒人要,好幾個呢,都在西屋堆著。你自己去拿,我和他們去吃飯。”


  ??趙庭祿見劉三悶一副急匆匆的樣子,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


  ??隊部對門的倉庫裏空蕩蕩的已沒了可用的好東西,兩三隻水袋堆在牆角。趙庭祿用腳踢了踢,發現共有三隻。當趙庭祿將兩隻好的水袋胡亂地卷起分兩次搬到車上後,又覺得那隻有破洞的水袋以後興許能派上用場,就回去也搬它到車上。


  ??馬圈裏沒有了馬匹,連馬槽都被搬走了,庭院裏的馬車馬具全不見了蹤影,笨重的木犁和輕巧的鐵犁連同拉爬架子也都各自隨了主人……都空了,心仿佛也空落落的。趙庭祿忽然理解了父親的心情。


  ??趙庭祿再一次回到家裏後,張淑芬道:“人家都管鍬二齒子的啥都往家整,你咋就這樣?”


  ??趙庭祿簡單地回答:“分得好不如過得好!”


  ??在以後的二十幾天裏,趙庭祿這一家人整地播種一通忙碌後,他的承包田裏一片綠油油生機盎然。也就是在見苗三分喜的五月中旬,趙庭祿找人幫工,將東首的房間開了後門,再置辦一些日用食雜,經營起了小賣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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