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這幫混蛋們
十來天以後,新入學的高一學生漸漸少了怯怯的神色,與高二學生熟識起來。
“王誌佳,你來唱《童年》。”趙東波午飯過後在窗下喊。
那個王誌佳是他們公社的,他們原本就熟識。
王誌佳嬉笑著想逃掉,但趙東波揪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拖到了窗下。
“唱,不唱就給你塞花池子裏埋上。”趙東波厲聲道。
那個叫王誌佳的扭捏了一陣,很無奈地唱起來: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
趙守誌好像在爺爺新買的收音機裏聽到過這首歌,他不敢確定。他對王誌佳唱的這首歌沒什麽感覺,既不喜歡也不反感。但趙東波卻如獲至寶,唱了一遍後還要他唱第二遍。
王誌佳說他就會唱兩段。那也可以,隻要是唱了,就能一飽耳福。趙守誌沒有聽下去,他聽不出美感,一是旋律,二是歌者,都提不起他的興趣。
上學期六月下旬時,許成貴老師轉走了,聽說他去加格達奇,為的是給子女們謀個出路。在許成貴老師沒有搬走以前,趙東波及班裏的幾個男生去看了他,趙守誌也去了。新的語文老師是年輕帥氣的李春明,一個講課時要紅臉的師範畢業生。
現在,趙守誌回到班級裏坐下,手端著語文書凝視著前麵的黑板。同桌的李成義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問:
“想啥呢?”
趙守誌如夢初醒一樣說:“沒想啥呀。”
“行了吧,眼珠子都凝了,還沒想啥?”李成義笑著說。
趙守誌剛才真的什麽也沒想,隻是發了一陣呆。但李成義是不信的,他側過身子審視著趙守誌一會後,又說:
“王文江早晨練鯉魚打挺時,把屁股蹲兩半兒了。”
胖乎乎的李成義說話的腔調很特別,有點像漿糊,粘粘膩膩的。趙守誌覺得好玩兒,就哈哈大笑起來。李成義用手捅著趙守誌的胳肢窩道:
“嘎嘎嘎,誰踩你脖子了?”
於愛蓮忍俊不住的笑聲由左前側傳導過來,同時還回頭瞟了趙守誌一眼。趙守誌沒能看見於愛蓮的回首的一瞥,當然就不能判斷那眼睛裏所含的意思。
一陣電鈴響過之後,趙東波那一幫在外麵大呼小叫的男生們都呼啦啦地撞進屋來,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大個子張長發咳了一聲道:
“嗯,吭,大家都來看,我是耍錢犯。”
趙守誌回頭看去,見張長發正嘻嘻地笑。
李春明老師進來了。
穿著淺灰色亞麻布短袖襯衫的李春明顯得幹練又不失溫厚,他不再如初是那樣靦腆羞怯,不敢正視同學。
“同學們,今天我們來學習《花城》,請大家打開課本。”
簡單介紹了作者及這篇文章的特色後,老師隨機抽取學生同學讀課文。趙守誌被叫到時,一個同學已經將前兩個部分讀完。趙守誌站起,醞釀了一下後,清晰飽滿地讀起來——
農曆過年的各種風習,是我們民族在幾千年的曆史中形成的。我們現在有些過年風俗,一直可以追溯到一兩千年前的史跡中去。這一切,是和許多的曆史故事、民間傳說、巧匠絕技和群眾的美學觀念密切聯係起來的……
這一切,都顯示出今年廣州的花市是不平常的。
讀到這時,趙守誌抬起頭望向李老師,發現他正埋首看書,並無表示,於是他繼續讀道——
這便是我們熱愛那些古老而又新鮮的廉潔風俗的原因。“風生白下千林暗,霧塞蒼天百卉殫”的日子過去了,大地的花卉越種越美,人們怎能不熱愛……
趙守誌清亮又顯醇厚的聲音,在教室裏揚抑頓挫地回響著,如若老師不叫停,他會一直誦讀到文章的結束。
“好,坐下。張長發,你起來讀下麵的。”
張長發晃晃地站起,先自調整了一下狀態,然後讀出聲。他的聲音開始還洪亮,可是越來越小的,小得隻有鄰近的同學能聽清。這與他高高的個子很不相稱,於是很多同學都笑起來。當讀完一個自然段後,他停下來看著老師,這是很明確的信息:他不想讀了。於是他被允許坐下。
趙守誌此前有驕傲的心理生成,他自信於朗讀能力。這種驕傲的心理持續著,一直到放學時。掃過並灑上清水的教室裏泛著一股濃濃的土腥味兒,陽光透進窗子,將那種味道衝散了,慢慢的書卷的氣息又濃厚起來。
趙守誌不管不顧地坐下後左右看看,見除了自己外,在座的全是剛做完值日的女生。於愛蓮翻著物理書頭也不抬地說:
“全是灰,也不拍打拍打。”
趙守誌偏臉看她們,確認是說給自己聽後,就站起來,用語文書來回忽扇著。
“都坐完了,才想起扇忽。”於愛蓮明確了說話的對象。
趙守誌就重又坐下來,手托著腮看前麵,看了一會兒後他站起,跑到前麵的報架前,摘下《語文報》到自己的座位上讀著。
紅樓夢要拍成電視呢,要選演員!……一個小散文裏講述了一個故事,那個故事是關於愛情的……想起愛情,趙守誌心一動,竟抬起身子鬼使神差般地看向左前側的餘愛蓮,見她正往作文本上寫著什麽。恰巧於愛蓮扭轉臉看向這裏,便發現了趙守誌的腦袋向這邊湊近,就用左手擋住本子,笑道:
“別看!”
趙守誌忽覺自己唐突,趕緊轉過臉來,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因為他的這種情狀,與於愛蓮同桌的小女生忽然清脆地笑起來。趙守誌窘迫地紅了臉,向前看的目光看更加專注。但僅僅是十幾秒鍾,他忽然站起身向被槍瞄著一樣飛跑出教室,他不知道那些女生有沒有笑他。
趙守誌如做了醜事一般吃完飯後很晚才走進教室上晚自習。
各色的小飛蟲撲進來,盤旋著撞擊著熒光燈,也有不知死活的蚊子飛到同學們額前一臂遠的地方,被啪地拍死。
趙守誌低頭看化學書。他現在很撓頭於化學,有畏難情緒,物理尚好。去年冬天頻繁的逃學逃課,這是他失去了學習物理化學的興趣。興趣既失,學起來當然吃力。
在後麵的幾個大個子男同學突然哈哈地大笑起來,趙守誌好奇地回頭,見周誌全急赤白臉的對葉軍說:
“給我,你得瑟整爆了崩著人。”
葉安軍嬉笑著答道:“爆了也不崩人,隻能嚇人。”
他捏在手裏的是吹得圓滾滾的乳白色半透明的避孕套。
在周誌全伸手去奪時,不知是沒捏緊還是故意鬆手,那隻避孕套噗地向棚頂飛出去,飛了四五米後,墜落到兩名女生的桌旁。
周誌全責怪道:“靠,偷著玩得了唄,還拿出來顯擺,磕不磕磣?”
這一幕喜劇被男生們看在眼裏,於是爆發出一陣笑聲。
好一會兒教室裏才平靜下來。雖然平靜了,但晚自習卻不能再進行下去,四個燈管兒全滅了,停電!
周誌全嘟囔了一句:“夏天還停電。”
沒有電就都回宿舍,摸黑兒鑽進被子,但旺盛的精力支撐著這幫混蛋,他們在對老師和女同學說長論短平頭品足。
語文老師年輕帥氣,為同學們所接受,但新來的數學老師卻不被喜歡,他講課毫無邏輯性而且口齒不清,比如,他“樓”和“柔”不分。他也年輕,聽說剛剛師範畢業。
不滿的情緒孕育著,終於在第三周的星期一,班上的男生不滿足於通過班任向校方反映問題,而是直接跑去找了校長,要求將數學老師替換下來。這男生裏有趙守誌,隻不過他沒有說話表達訴求。校長答應物色一個合格的老師來代替他,但需要時間。時間過得很快,到了周五,替換的老師還未到,所以男生們用罷數學課來做抗議。喜歡文字的趙東波寫了一首詩或叫順口溜來描述這件事:
我們要上大學,可老師樓柔不分。我們要上課,可老師說話聽不準。趕緊換老師,不然就把班來蹲。
新的數學老師來了,這首歌便戛然而止,不再被同學們——當然,主要是不被趙東波念起。
一切都步入正軌。
周德強很高興,因為新來的數學老師是他爸。他們臨時住在食堂南側的兩間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