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說到心裏去了
趙梅波說:“老叔,我總覺得守業在家裏這麽遊逛不是個事,再不讓他跟我大舅學木匠吧。守林現在砍架子打窗戶都會了,都成成手木匠了。”
趙庭祿思忖過後說:“行倒是行,就怕他不學呀。這二鬼頭就喜歡車,非要開車不可。”
趙梅波自從趙庭祿搬到前街來後,幾乎是每天下班時都來這裏坐一會,因為方便。由東後門進屋聊那麽幾句,再從東側前門穿過去回到自家中感覺近了許多,當然這是心理上的距離。
“守誌現在學習怎樣?”趙梅波又問。
趙庭祿聽侄女提起兒子,不由得麵露喜色,回道:“挺好的挺好的,最起碼不曠課了。梅波,我也不指望他將來有多大出息,能當什麽官兒,像你似的當個老師守家在地我就知足了。”
趙梅波聽老叔將趙守誌與自己作比較,不禁咯咯地笑起來說:“我有什麽出息?守誌可別像我。”
“嗯,話不能這麽說,我覺得當個老師挺好的,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不用順壟溝找豆包吃。哎,梅波,我聽別人說你和那個陳啟軍搞對象呢,是嗎?”
趙梅波羞赧地眨了兩下眼睛後果斷地不容置疑地說:“沒有,人家有對象,老叔你別聽別人瞎說。我聽梅榮說,我大娘給我大爺罵了,不歇氣不重複地罵。”
趙庭祿的目光從趙梅波的耳畔掠過去,落在對麵的牆豁子上。看樣子他是在沉思。
“哦,老叔我回家了。”趙梅波說,“老叔,那些活慢慢幹,別累著。”
趙庭祿聽後忙點頭。
趙梅波走了,如淡雅的清荷。
趙庭祿自言自語道:“罵了,她罵大哥?”
突然間趙庭祿笑起來。從屋裏向庭院灰土多的地方倒廢水的張淑芬狐疑地看他道:
“樂啥,又想誰呢?這回她想看你都看不著了。”
趙庭祿收斂起笑容,一字一板地說:“淨扯王八犢子。”
張淑芬抿嘴一樂道:“搬家那天,李玉潔就站在她家房後望啊望的,連眼芯子都快抻折了。”
趙庭祿很快回應道:“沒溜!”
張淑芬奇怪地咕嚕了一句,拿著空盆向屋裏走去。
“收拾不完就別收拾了,明天再幹。”張淑芬的話由敞開的門裏飄出。
今天的晚飯和往日一樣,吃得都晚一些。趙庭祿要趁著隊上沒活時,趕緊將庭院規整利落,不能像大爬犁那樣破狼破虎亂七八糟的好似個破大家。一圈牆帽還要長,那幾個牆豁子還得堵上,不過這是四月份的事,現在還不急。
趙守業歪倒在炕上逗著梅芳說:“你們老師說、你們班老師告訴我了,你去年考試的分都是抄的。”
趙梅芳委屈地撅嘴道:“我才沒抄呢,我班土耳其抄了。”
趙梅芳瞪圓眼睛時的模樣很可愛。她認真的情態很讓趙守業滿足,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張淑芬訓斥道:
“幹活累不累?我看不累,累還還能閑逗哏?老二,我告訴你,園子角那堆碎柴爛葉子就是你的了,明天一上午給收出去。”
趙守業剛才還得意洋洋,現在神情立刻變了,嘟囔道:“這一天淨幹活,還不如上學呢。”
張淑芬噗嗤樂了,說:“幹活的日子多著呢,嫌累,明天上學去呀。書不念活還不想幹,你想幹啥?”
趙守業哼哼唧唧地下到地上抓過破帽子扣在頭上道:“不跟你們說了,我上三大爺家去。”
張淑芬將掛在腳尖上的斜啪地甩到地上說:“瞅你那尿湯樣,去,遠點滾著,越遠越好。”
趙守業走了,不過他很快又轉了回來,並且麵帶喜色。
“媽,我看見李二扁兒和王珊了。”趙守業難掩滿臉的興奮說道。
“我以為你看見孫悟空了呢,看見他倆有啥稀奇?”趙梅芳嘴快,她先接過來說。
“去去去,哪都有你,跟蔡巴接他八老爺似的。你哪噶噠說話哪噶噠搭茬,那噶噠放屁哪噶噠呲牙。”
趙守業口無遮攔,不管好賴話拿過來就說。
趙梅芳揚起拳頭重重地擊在趙守業的肩膀上後,又捏起他的腮肉,大聲說道:“你說誰?媽,他罵我。”
趙守業被捏疼了,也大聲說:“鬆開!不鬆開,我掄旋風拳了。”
張淑芬怕趙守業沒輕沒重真的揮拳頭,就對趙梅芳說:“別理他,拿狗屎臭著他。”
趙梅芳露出勝利的笑容,她將手拿開,躲到張淑芬的身旁。趙守業嘴巴絕不肯吃半點兒虧,說:
“敢不拿開嗎?李二扁兒和王珊在苞米杆垛後拉手呢,看見我過去欻就手就鬆開了。”
男孩子和女孩子牽手的畫麵正激動著他的心房,讓他產生無限遙遠的聯想。趙梅芳探過頭來說:
“我知道你想和王亞娟拉手。”
這樣的話讓趙守業手足無措,仿佛王亞娟就在身邊一樣。
趙庭祿看著寶貝二兒子,琢磨著此時他安靜下來的原因,忽然樂了,道:“等過兩年的,咱就找媒人上老王家提親。”
張淑芬沒有批評趙庭祿,也讚許地點頭。在張淑芬的心裏,早已設想好未來的格局:蓋一幢三間大磚房,前麵的西南角再搭建一個像樣的磚豬圈,不再擔心豬把牆啃倒,不怕豬圈炕被雨水漚成爛泥塘。孫兒降生後,她護祐看哄,盡享天倫之樂。至於守誌嘛,還要念大書,然後做大事,好光宗耀祖。
這是她的夢,有夢就有希望。
“也說不上守誌去沒去亞蘭那?”張淑芬問趙庭祿。
“不知道啊,趕明回來你問他。”趙庭祿回答。
第二天下午,趙庭祿給隊上拉了一上午玉米瓤子後向回走時,在十字街口恰好碰見了李寶發和張二胖子。李寶發很是熱情地讓他和張二胖子一起去他家裏,他說好長時間沒在一起聚過了,這一次好好喝喝。趙庭祿推辭不過,又見張二胖子手裏提拎著帆布的書包裏麵“支楞八角”塞著幾樣東西,就相跟著去李寶發家裏。
張二胖子現在已是大隊會計,他的前任升到公社做統計去了。
李寶發進了家門後,就吩咐他那胖乎乎的媳婦抱柴燒火,將幹豆腐燉上再煎幾個雞蛋。他的話很有效力,所以趙庭祿他道:
“一把手,家裏家外都是一把手。”
李寶發嘿嘿一樂,既不認可也不否認,說:“那咋滴還不給個麵子嗎?來人了嘛。”
在炕上坐定之後,李寶發問張二胖:“那筆錢又沒入賬?”
張二胖眨巴著眼睛問:“哪筆?”
李寶發看著張二胖子的臉說:“就那筆。”
趙庭祿覺得現在自己在做礙事,就起身道:“我上廁所。”
“趙庭祿,別偷著溜啊。”李寶發的聲音追了過來。
趙庭祿去了廁所痛快淋漓地撒了一大泡尿後,又到庭院裏左張右望,一副欣賞景色的樣子。看了一陣後,見西院那好說笑的王大鼻子媳婦兒出來曬小被子,就湊過去隔著高可及胸的院牆和她扯閑篇兒。他倆扯得熱火朝天,由薛仁貴扯到***再由大爬犁扯到趙庭富的親家大老鬼,直把大鼻子媳婦兒逗得麵色潮紅笑聲連連,若不是李寶發胖胖的媳婦兒喊他,趙庭祿還要扯下去。趙庭祿進屋後見張二胖子正兩眼放毫光滿麵春風喜氣洋洋,就好奇地問:
“咋那麽高興啊?”
張二胖子說:“書記說你還挺招老娘們稀罕呢,這麽大工夫就把大鼻子媳婦整貼殼了。”
張二胖的話說得露骨,所以趙庭祿故作生氣地說:“淨扯鹹蛋。”
“哈哈哈,你還當真了。”張二胖子點著食指晃著腦袋說。
李寶發一本正經地插話道:“庭祿可不是那樣人,就算是那樣人,大鼻子媳婦兒也入不了法眼。啊,庭祿總得找一個小三四歲水靈漂亮的小娘子,還得白淨的眼睛長刺會勾人。”
李寶發的媳婦兒在外屋聽得真切,大著聲音道:“說啥呢?你們這幫老爺們兒到一塊兒就會‘慮慮’女的,我都知道你們說誰。
張二胖探出半個身子,手扶著門框問:“我們說誰?”
李寶發媳婦道:“誰?我們老李家人唄。”
她這麽一說,趙庭祿仿佛被扒了衣服遊街示眾一樣,立刻忸怩不安起來,同時心中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情感陡然生成,讓他呼吸急促,手足無措。
“嫂子,你們老李家老多人了,誰呀?”張二胖子眨著眼睛,明知故問。
李寶發媳婦回應說:“自己尋思,我要指名道姓的,那不是扯老婆舌嗎?別有的說沒有的也說,嘮點正事。”
“哎,二胖,那個翟會計,現在幹啥呢?”李寶發現在裝起正經來。
“啊,他呀,那不上些日子公社去人查他賬嘛,橫打豎科的給他算出那麽多空漏,他對不上‘垵’了,就讓人給……”
張二胖做了一個劈砍的手勢,那意思已經很明白。趙庭祿的注意力被他們的談話吸引,李玉潔的影子慢慢淡了。
“聽說咱們這來年也得分隊,不分不行啊。這社員也不好好幹,得糊弄就糊弄,可不像以前了。是啊,是啊,分了也省心,這一天到晚淨亂馬糟殃的事,你來告狀他來罵人,一個個可豪橫了。”
趙庭祿靜靜地聽他們說,偶爾問一句,讓他們答疑解惑。
李寶發的媳婦雖然胖乎乎肉乎乎,做事卻不慢,卡裏哢嚓的鏟子與鍋的撞擊聲響過一陣後,燉得稠膩的幹豆腐和炒雞蛋就端了上來,再配以五香魚肉和花生米,倒也豐盛。
趙庭祿沒喝多少酒,他不勝酒力。當暈暈乎乎的趙庭祿晃晃蕩蕩回到家裏後,第一句話就是:
“爸,過年就得分隊了。”
趙有貴沒有反應,像早有所知似的。趙庭祿將自己放倒在炕上,自語著:“這酒太衝,我才喝那麽一點兒,就散腳了。”
張淑芬從被垛裏抽出一個枕頭扔到炕上說:“不能喝還逞瘋。”
“庭祿,分隊那事是誰說的?”趙有貴突然問。
“誰說的?李寶發他們說的,南方都分完了。”他將李寶發的話重複了一遍。
趙有貴道:“哦,收音機早就說了,分就分吧。”
張淑芬將剪子拿起又放下,說:“分了就對了,你瞅瞅這隊上又是隊長又是保管員的,不幹活的七八個,再加上調皮搗蛋裝大爺的牛叉拉撒橫著膀子晃,這還有好?!”
趙有貴不做聲。過了一會兒,他對趙庭祿說:“庭祿,抽空拉車土,過些天把牆豁子堵上,再找個犁杖把園子攪一遍。園子太大了,翻不過來,指著人得累死。”
趙庭祿嗯嗯地答應著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他就進入了睡夢中。
太陽斜在西邊天上,幾朵雲徜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