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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故意的嗎?

  趙梅波此時正坐在教室裏最後邊的一個空位上,看著一個學生的練習本,那個小女學生恭敬地肅立在她的身邊。看過之後,她抬眼睛看了看說:


  “趙梅榮!”


  趙梅榮一哆嗦,本能地後退了一小步。


  趙梅波覺察到自己語氣的嚴厲,便和緩下來道:“這道題做錯了,過來我告訴你。”


  她的語氣的轉變讓趙梅榮放鬆下來,她靠近聽著這個做為老師的姐姐的講解。


  原來的知青宿舍都有一條走廊通連著,一直通到那一邊的飯廳,飯廳的那一邊是廚房。如今走廊的內牆打掉了,兩個宿舍合並成一間教室,再加上房屋的舉架過高,所以這屋子裏就顯得空空曠曠。從窗子向外看去,沒有圍牆做遮攔的校園開闊冷清,用來區隔校園與外部的土溝邊堆積的白雪耀目刺眼。看了一會兒,趙梅波閉起眼睛時,會覺得有一團藍綠的雲彩浮動。


  趙梅波站起來,走到前麵的客桌前,手拄著桌麵說:“等一會兒下課後做正當遊戲,不能撕皮捋帶,聽見沒?”


  全班同學以整齊的聲音回應道:

  聽——見——了——


  趙梅波有她母親性格的遺傳,說話做事幹脆果斷不拖泥帶水。鄭秀琴有時不講道理挑挑揀揀的毛病卻又被她摒除,所以趙庭喜有時對她說:

  “梅波,你媽橫條鼻子豎挑眼睛的缺點,你咋沒有呢?”


  趙梅波通常笑著答道:”我隨老趙家人唄。”


  趙梅波身材適中,微胖,端莊的臉因為那雙水靈的大眼睛而顯得嚴肅又不失親切。她有一個最令人稱道的優點:鼻子筆挺而優雅。


  趙梅波沒有腕表,很多時候她感覺出的時間不會有太大的誤差,在她說完話後隻十幾秒鍾,鍾響了:


  當——當——當——


  趙梅波隨著鍾聲到門外後,一股冷風鑽進她的領口。她將紅色的絨圍脖緊了緊,又用手裏了一下頭發後向辦公室走去。


  幾天前下過的雪已被清理出去,操場的地麵殘留的雪跡被學生踩踏的所剩無幾。趙梅波抻抻罩在棉襖外的灰底大藍格小翻領上衣,站在門口想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得莫名其妙。


  由近兩米寬的大走廊走過去,再左拐過值宿室便是趙梅波他們辦公的地方。這個與各班教室一樣大小的辦公室顯得更加空曠,又因空曠便顯得整個房屋清清冷冷。一個兩灶的爐子搭在屋裏的中央,串接的爐筒子從爐灶的尾部豎起再微斜著爬入煙囪裏。十二個桌子兩兩相對,在南北兩側貼牆擺放著。校長鄭文山和主任程煥禮坐北側的西首,桌子上擺著老式的威海牌座鍾。暗黃的上沿呈拱形的座鍾分針正指向九點四十五,這恰是上午最富朝氣的時候。


  程煥禮是個愛逗笑的人,他眯著眼睛對趙梅波說:“小鬧鍾,今天沒掐準點兒。看看,過好幾分鍾了。”


  趙梅波咯咯一笑道:“今天小鬧鍾沒上弦。”


  趙梅波似乎有說笑的天賦,她從不懼在大庭廣眾之下發表言論闡釋觀點,這多半源自於她母親的遺傳與影響。但是與鄭秀琴不同的是,她說話總很得體,分寸拿捏的很到位。


  南側麵向北坐著的李秀麗哈哈地笑著說:“提起小鬧鍾,我想起一件事。上兩個月給學生讀一本小人書,裏麵有個叫鍾馗的挺‘嘎咕’的名。我當時也不認識那個字啊,心裏尋思念什麽呢?當學生的麵兒不能說不認識,那叫蒙,反正學生也不認識。我就念鍾首什麽什麽的。後來查字典才知道叫鍾馗,哈哈,樂死我了。這書念的,都他媽就飯吃了。”


  李秀麗做了這樣的開端,各自都說糗事,頓時整個辦公室熱鬧起來。趙梅波待眾人稍有停歇就插話道:

  “八月份考老師的時候,我看黑板的3還是5的忘了,那上麵有個小白點,我就問老師,那是不是黑板上一小坑彌進粉筆麵子了再不就是沒擦淨,葉老師說,你怎麽理解就怎麽是吧。真有意思,那時也沒尋思什麽循環小數啊。”


  趙梅波因為講起自己尷尬的事而臉紅起來,她的年輕的光彩映亮了辦公室。葉迎春,這個隻比趙梅波大兩歲的女老師,慢悠悠地說:


  “都那樣,我領學成練拚音時還拚過‘資——衣——資’呢。”


  說完她溫婉地一笑。


  趙梅波對這個葉吉平的二女兒有一種天然的疏離感,這一方麵因為她的出身相對於她來講要高貴得多,還因為她性格有些內向不善言語。趙梅波不太喜歡葉迎春,但也絕對不能說討厭。梅波與她還合得來,隻不過沒有到推心置腹無話不說的那種程度。能讓趙梅波親密無間傾心交往的是李秀麗,那個有著男人性格的生育了三個孩子的女老師。


  十分鍾的課間休息仿佛是瞬間即過,程煥禮拿起鍾錘說:“咱們的電鈴該修修了,那樣用著方便。”


  鄭文山點頭說:“那是,那是。”


  說完,他回頭對一個麵色白皙的高個青年老師道:“玉斌,你抓空修一下。”


  程煥禮拎著鍾錘走出去後隻一會兒,掛在木樁上的一尺多長的鐵軌就被砸響: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李秀麗大聲嚷道:“這該死的成天敲(劁),別敲了,留兩個作種吧。鍾聲響了,上戰場吧。”


  她的話惹了一陣大笑,趙梅波自然是難以自抑地笑出聲來。趙梅波笑的時候不太顧慮什麽,不掩嘴不做羞狀一切源於本性。她的笑容很燦爛,如盛夏時節初綻的月季。


  趙梅波隻顧笑,不防腳下一塊微微凸起的磚角磕絆了一下,於是她向前一撲,雙手搭扶在正向前走的陳啟軍的肩背上。陳啟軍回頭,他那雙不算大卻清澈的眼睛含著笑意,像是在詢問。趙梅波站穩說:

  “差不點摔了,磚絆的。”


  走在側後的李秀麗嗬嗬一笑道:“我看你是故意的,好借事因由摸一把。”


  趙梅波回頭一巴掌拍到她身上道:“你怎麽胡說八道呀,什麽摸一把?”


  她說完臉突然發燒,進而暈紅起來,心也咚咚地跳著,如書中所說的懷揣著一隻小兔子。


  被趙梅波搭扶到的身材勻稱目光清澈的青年教師陳啟軍家住在陳家窩棚。二十一歲的陳啟軍一年前接母親的班兒,那時他剛好高中畢業才兩個月。陳啟軍的母親早逝,聽他說母親去世那年才他才十一歲,這些年是爸爸含辛茹苦將他們拉扯大。趙梅波覺得啟軍很可憐,他時常有想為他做一頓可口飯菜,然後看他吃下去的衝動。


  趙梅波這種隱秘的心思沒有說出來,但李秀麗看了出來,於是在十一月上旬一個風清日暖的上午到趙梅波的身邊說:


  “是不是看上陳啟軍了?就是看上了。”她的自問自答的肯定的話語很自然地招來趙梅波的否認:

  “沒有,人家能看上我嗎?”


  這種否定幾乎就是承認,所以李秀麗湊近趙梅波,看著她的眼睛道:


  “你那眼神兒,像是要把人家吃了似的。說,用不用我搭橋?”


  那天的話依然在耳邊回響,所以趙梅波微微地甜甜地一笑。這情形沒有被李秀麗發現,若不然又會被她尋開心。趙梅波沒有讓李秀麗搭橋,因為她聽說陳啟軍正和他們村支書的女兒談戀愛。趙梅波每次想起那個未曾謀麵的女孩時就有一種酸楚的情感在胸間彌漫,然後占據整個胸膛。她盡力地做無所謂的情狀說說笑笑,那種情感好像少了許多。


  西北風從西邊的山牆那邊溜過來,將趙梅波耳畔的一縷青絲拂到了臉頰旁。趙梅波伸手輕輕拂過,順帶把圍脖緊了一下。


  趙明梅波每天往返於家與學校間,出辦公室的門再進班級的門,看似單調乏味,不過還好,她習慣了。在這將近四個月的時間裏,她悟出了一個道理:做老師還不如做學生好呢。這是一個很淺顯的道理,不值得炫耀,所以沒有和任何人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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