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九月十五號,趙庭祿開著他那輛手扶拖拉機上了城裏的商店,為趙守誌買了輛自行車回來。紅旗牌自行車從手扶拖拉機上卸下來後,張淑芬稀罕寶貝兒似的將它推進院內。她推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時不慎將它磕了碰了,末了還將車把上的手指印仔細地擦拭掉。趙庭祿把車推進屋裏將它大卸八塊,然後重新在車軸上塗了油再安裝上。他天生就有對機械的敏感,又具耐心,不厭其煩,所以這輛新買來的紅旗牌自行車就在他的整飭下愈發地光亮照人,再加上纏繞在橫梁上的裝飾帶,便有十足的仙女的風範。


  趙守誌在以後的放學時間裏,總是將自行車推出學習騎乘。為了學它,他吃了不少苦,腳踝被磕破了,大腿內側現出好幾處淤青,腳脖子擦去了一層皮。在他學習時,趙守業總要跟在車子後麵,趁機摸一把。這時張淑芬就喊他道:

  “別動彈車子,那是給你大哥買的。”


  聽到這樣的話後,趙守業就不滿地嘟囔道:“啥都可著我大哥,就向著他。”


  這天,趙守業在放學後,又尾隨趙守誌向東走去。現在,趙守誌已經學會坐在座子上騎行了,隻是還不那麽熟練。


  趙守業跟著趙守誌畫圈的車子走到十字路口時,正發現四五十米外的趙梅惠站在自家的門前,向這裏張望並喊他。趙守業聽見二大爺家的二姐喊他,就快速地跑過去問:


  “幹啥呀,二姐?”


  趙守業等著趙梅惠的回答,可她想了半天也沒吭哧出一句話來,於是趙守業急了,又問道:


  “快溜的,啥事啊?”


  趙梅惠遲疑著說:“你上東頭三生子家,讓他到北三節地電井旁那等我。”


  趙守業摸著腦袋眨巴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認識四生子不認識三生子。”


  趙梅惠的圓胖胖的臉不知怎的突然漲紅了,她的目光開始變得迷離,手好像也微微地抖動。


  “你去問,要是他不在家,就告訴他麻溜的。”趙梅惠的話語意不明,“你就說再一會天就黑了。”


  趙守業抬頭看著西邊的太陽,點了點頭。在向東頭快走時,趙梅惠喊道:


  “回來找我——”


  趙守業朦朧地覺得今天這個事不比尋常,他聯想到了電影裏的男男女女。


  趙守業轉了幾個彎到了東頭後,仔細地尋找著,看哪裏有三生子的身影。二姐說三生子比四生子高,眼睛也比四生子的大,穿著綠軍上衣。可這沒有這麽一個人呀。正在他耳撓腮的想找一個人問問時,忽然在前麵不遠處走出一個老頭來,趙守業幾步就跑過去問:


  “大爺,三聲生子住哪呀?”


  那老頭恰好是大老鬼。他端詳著趙守業,嗬嗬地笑道:“你不是二掌包的嗎?這孩子長得闊氣透亮。你找三生子幹啥?”


  趙守業覺得不能跟這個老頭說二姐找三生子,就轉而問他:“這兒是不是吧?”


  大老鬼去吭地咳了一下,說:“是啊,三生子,有人找你。”


  趙守業好像覺得這老頭和三生子關係非同一般,就很仔細地看他,見他的眼睛小小的,像刀片兒拉的一樣,趙守業想笑,可他忍住了。


  三生子一如趙梅惠所說的那樣,個子很高,眼睛很大,隻是沒有穿軍綠的上衣。他出來以後問:“二掌包的,找我啥事?”


  趙守業心裏琢磨道:“這家夥說話憨咚咚的,咋二姐相中他了呢?”


  “你就是三生子啊,看見過。二姐讓你上三節地電井房那兒,天快黑了,麻溜的。”


  趙守業說完調轉頭向回跑,像有槍在後麵瞄著似的。


  趙守業跑了一會兒慢下來,東張西望的地琢磨這邊住戶的房屋布局,研究著各家院中的擺設。他這樣一邊玩兒一邊走到趙梅惠的跟前說:


  “二姐,我告訴完了。”


  他說罷抬腳就向西邊走,趙梅慧叫住他道:


  “幹啥去?”


  趙守業答道:“看我大哥學車子。”


  趙梅惠忽然咯咯地笑起來,說:“看什麽看,你等二姐一會兒,就一會兒。”


  趙守業轉回來,好奇地看趙梅惠,發現她的臉上飛起一團紅霞。


  趙梅惠回屋洗了臉擦了雪花膏後,又出來,領著趙守業向北走。在經過學校的大門口時,趙守業貓下腰向裏看,見趙守誌正興趣盎然地騎著車子在操場上兜圈子。他揚起胳膊做出擊打的樣子,而且緊鼻瞪眼以示心中的不滿。趙梅會惠見狀笑道:


  “幹啥呀?二掌包的。”


  趙守業找到了訴苦的對象,撅著嘴說道:

  “買個新車子摸都不讓摸,哪天我給氣門芯子拔掉扔南到大坑裏。我媽說了,那是給你大哥買的,不是給你買的,你個二鬼,別整天就尋思騎一圈這美事啦。學習整得啥也不是,麵魚可不少吃……”


  趙守業學話學得惟妙惟肖,把趙梅惠逗得前仰後合。


  玉米枯黃,再有十天半月就該收割了。


  二節地北端的荒道向西邊延伸,曲曲折折,那一片黃豆的葉子已完全脫落,莢芽垂掛著,挺闊的豆枝不屈地直立,將一團秋夢指向半空。


  在小電井房那兩個人站住了。三生子還沒到,大概要等一會兒,這就給了趙梅惠以充足的時間再次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


  當三生子的身影出現在路口時,趙梅慧的心跳起來。她小聲地對趙守業說:


  “你先上西邊站一會兒,別走遠,嗯,就在那棵樹下。”


  趙守業尋思了有三秒鍾後,騰騰地跑過去。此時太陽正在玉米稍上懸著,一片柔和的晚霞漫過來。


  趙梅惠沒有抬眼看,隻是用耳朵捕捉著三生子的腳步聲。三聲子走進了,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了,能看見他沾了一點泥土的解放鞋。


  “你爸咋說的?”幾秒鍾的沉默後,三生子突兀地問。


  趙梅惠慢慢地抬起目光,看著他的胸脯,道:“我爸說要一千塊錢彩禮,家具被褥手表自行車在外。”


  趙梅慧本想和他再說一陣話,卻不料三生子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後扭頭就走。趙梅惠稀裏糊塗地看他的背影消失在玉米田後的那一麵,咧咧嘴苦笑了一下,喊道:


  “守業,回家。”


  她沒有喊二掌包的。


  趙守業回到家裏後,原原本本地將所看到的事情跟趙庭祿敘說了一遍,這就讓趙庭祿心中詫異,三生子反悔了?他問趙守業:

  “他們說啥了?”


  趙守業歪著脖子想了一會兒答道:“說了,就一會兒,我隔得遠,離他們有四五丈,聽不見。三生子那樣式走的……”


  趙守業學著三生子走路的樣子,來回地在屋子裏轉了兩圈。


  “爸,三生子眼睛那麽大,他爸的眼睛咋那麽小?”趙守業好奇地問。


  趙庭祿笑笑,沒有答複。張淑芬倒笑個不停,她的雙肩顫抖著,好一陣才放下手裏的圍裙止住道:“大老鬼媳婦養的那幾個玩意真尿性,都一桶一桶的。”


  大老鬼的媳婦也就是四生子的媽,前幾年去供銷社買可地鬆時,為了不讓自己忘掉那個古怪的繞嘴的藥名,就一路不斷地念叨著:可地鬆,可地鬆……當她快到供銷社時,恰巧碰見了從二隊裏回來的李寶發欻欻地趕過來。李寶發問:

  “幹啥去呀鬼嬸子?”


  李寶發他們有論頭,是七拐八拐的屯裏屯親蒙叔蒙侄,就閑磕打牙瞎胡鬧。聽他一問,這不算老的老太太罵了李寶發一句後,說是去買藥。之後,又閑聊了幾句,李寶發走了。這老太太笑滋滋的又向前去,竟忘了反複念起藥名。到供銷社屋裏,她說買藥,買什麽鬆。她撓著脖子想了半天才猛然想起,道:“買十片尼克鬆。”


  那陣孫成文剛參加工作沒多少時日,不成熟沒曆練,他又好玩笑,就說:“別買尼克鬆了,你買總統吧。”


  老太太急了,說:“可買不了一桶,十片就夠了。”


  這個故事成為了笑談,沿傳至今。


  張淑芬笑過後,說:“這事我都畫魂,那三生子咋就冒冒失失愣頭愣腦的呢?”


  同樣疑惑的趙梅慧在事後的兩三天裏心神不寧坐臥不安,她很擔心三生子被彩禮嚇退,從此與自己斷絕關係。但在第四天,也就是秋分的前一個晚上,大廣播受大老鬼的托付上門來提親了。大廣播轉過大老鬼的話說,趙庭富所提的要求全部答應,並且額外地給他們留一個小母豬,做日後居家生活之用。


  這大老鬼爽快不斤斤計較,很出乎趙庭富的意料之外,反倒讓他茫茫然不知該怎樣處置這事,隻好找趙庭祿商量。他們研究來研究去的結果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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