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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包豆包

  第二天趙庭祿沒去李玉潔那裏,不過幫她攥豆餡回來的張淑芬說,李玉潔的蒸餑餑簾子的“堵頭”壞掉了一個卯子,沒修又不好意思請木匠打一個,隻能將就著用軟簾兒蒸豆包。趙庭祿嗯嗯地應著,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見丈夫這個姿態,張淑芬不滿地說:

  “跟你說話呢,別嗯啊的,沒舌頭啊?”趙庭祿見她這樣就,答應道:

  “你怎麽個意思?”


  張淑芬說:“咱不是用新堵頭了嗎?你把那個舊的拿去給她安上。別看是舊的,也才用二年,刷一刷跟新的一樣。一個女的跟半拉寡婦似的,看著挺讓人可憐的。”


  趙庭祿依了妻子的吩咐,拿著那七成新的堵頭,慢條斯理地去了李玉潔家裏。此時正是下午的兩點多鍾,太陽已西斜,就快落山了。


  兩片木板的底側麵被刨成弧麵再與兩根削得棱角分明的木條卯榫相接就成了蒸屜的托堵,上麵鋪綁秫秸杆串成的簾子,再剪成圓形,自製的用來蒸食品的炊具便大功告成。這個沿襲了百幾十年的炊具發明者已不可考,將大黃米淘洗後磨成麵再發酵包成豆包的做法始於何年也無從知曉,一切都有其傳承,傳自上一代再傳給下一代。


  被趙庭祿擦洗得幹淨的托堵拿去交與李玉潔時,他看見了她的眼睛裏好像潤澤過的葡萄一般晶瑩地閃著光。


  才四點剛過,外麵漆黑下來。這些時日是夜長晝短的階段,往後便是白日漸長。


  早飯過後,李玉潔借的簾子都斜立在外麵,一架梯子擔在兩條板凳上,做凍豆包之用。屋子裏已收拾利落,攥好的豆餡裝在盆裏,整齊地擺在地上,都用報紙苫著。


  “我老嫂咋沒過來呢?”李玉潔問。可她沒等趙庭祿回答,又說,“我攥的的豆餡又緊實又勻溜,老好了。”


  趙庭祿聽李玉潔誇自己的媳婦,不禁有一點得意,就說:“我們家張淑芬幹啥像啥,就有一樣不好,厲害,跟小辣椒似的。”


  炕上蒙麵缸的被已掀去,缸口敞著,裏麵有酸香撲出。魏景中說:

  “發兩個個了,都淌出來了。李玉潔今今早搋一遍了,下午二點多又搋了一遍,她勁小,缸底沒搋上來。”


  他們正說話時,陸續的幾個小姑娘進來,都洗了手坐到炕上。趙庭祿拎起八仙桌子放到炕上,道:


  “先包著,等他們來咱們都包完了,不給他們飯吃。”


  他說話時,故意擠眉弄眼的,逗笑了那個胖胖的小姑娘。她咯咯地笑著站起身,從缸裏揪出一小塊兒麵來,在桌子上反複擦拭,於是那塊麵就慢慢的變得灰黑油汙。扔掉那塊麵後,她又揪出一塊麵來再擦拭。


  張淑芬和兩個婦女嘰嘰嘎嘎的進屋後,兩端搭在炕沿與凳子上的秫秸簾子已擺了大半豆包。


  李玉潔今天晚上特意換了一百瓦的燈泡,為的是讓這屋子更明亮。她期望今晚不要停電,能順順當當的把豆包包完。


  除了那個那張八仙桌外,張淑芬和後來的幾個姑娘媳婦兒,圍坐在另一張小飯桌旁,一個麵色白淨的小媳婦摳扯著堆在桌子上的麵問:


  “這是誰發的麵呢?不硬不軟正相應。”


  趙庭祿沒有回答,張淑芬快嘴說道:“我們家趙庭祿發的呀。”


  張淑芬有點驕傲,但他不知道此時趙庭露心裏正有一點兒小尷尬小窘迫,他不願意讓人把自己和李玉潔聯係起來,不想讓人知道他幫李玉潔做事情。所以他故意岔開話題道:

  “四隊老王家那麵子發了兩宿也沒發。”


  他的話引起了先前那個矮胖的姑娘快意的興趣,說:“他們家呀,他家老娘們兒可仔細了,舍不得燒,那屋子跟冰房似的。三隊高大著急幹啥都搶先,人家苞米碴子還沒伐呢,他先把米淘了。也是,你看看日子啊,找個瞎子瞎子掐算掐算,沒有!他把米淘完了還沒打呢,忽拉下子停電了。高大著急真著急了,就把米噌地撇炕上去了,說這得熱乎著,別等電來了米再涼嘍。跟盼兒女似的把電盼來了,就打麵子吧。這家什稀罕寶似的打完了也發完了,等把包好的豆包蒸出來一看,哎呀媽呀通紅,跟鋼球似的,哈哈哈……”


  說話的那個矮胖的姑娘,左手捏著麵右手握豆餡,神采飛揚的模樣讓人忍俊不住。


  幾個小媳婦姑娘們嘰嘰喳喳不停地說,誰也沒注意四生子進了屋坐在炕上麵缸旁。四生子不知是為那個姑娘所動,還是為故事所用,竟哈哈地大笑起來。四生子的膛音渾厚飽滿,所以在一片歡笑聲中,人們的都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四生子見這麽多人齊齊的看,他不禁忸怩起來紅頭漲臉。他向缸裏看了一下說:


  “都摳出一半了,再摳就見底了。”


  “四,不能說見底了、沒了這樣的話,得說還有一大缸呢。”張淑芬笑道。


  本想遮掩自己窘迫的四生子愈加窘迫,就手足無措的抓耳朵又輕撓腮幫子。


  “四,跟我抬一個簾子。”


  趙庭祿的話讓四生子得以解脫,他很快地起身再兩步跨到擺滿了光亮豆包的秫秸簾子旁,貓腰單手托舉另一隻手把扶著簾子的邊沿以作穩定。趙庭祿問:

  “咱倆抬吧,你能行嗎?”


  趙庭祿擔心他重心不穩,再好端端地把豆包全撒到地上。他的話剛落地,四生子已虎虎地走到外屋地上。


  趙庭祿相跟著到了外麵,和他一起把豆包放到梯子上。


  趙庭和四生子再到屋裏後,見另一個簾子已放了上去。


  幾分鍾過後,趙庭祿正專心將桌子上的豆包向簾子上擺時,那個長臉的媳婦開口道:“四哥你給我唱一段大鼓唄,再不學學西頭的傻常青。”


  趙庭祿將一個豆包拿過,但不急於擺放到簾子上:“說,傻長青才不傻呢。四隊隊長招呼他說,傻長青去把後麵的場院劃拉劃拉。長青不搭茬,直到隊扒拉他,他才問啥事?隊長讓我幹活行,白幹可不行,得給我記公分。”


  趙庭祿翻眼皮上,腦袋微揚,右手不斷地畫圈。


  張淑芬大聲地訓斥他道:“淨耍狗坨子,整點人出!”


  趙庭祿一呲牙,待笑不笑地說:“不說不笑不熱鬧,都繃著臉,那不得把人憋死!”


  外屋響起了刷鍋添柴的聲音,張淑芬尖聲喊道:“玉潔,這都剛吃完飯,還做啥?”


  李玉潔輕快的聲音傳過來:“也不做啥,就蒸鍋豆包讓大夥嚐嚐,然後熬兩個菜,讓我四哥和四生子喝點兒,都不是外人。”


  趙庭祿雖然不訥於言語,但在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兒麵前,她不敢再胡說八道。他靜靜地聽著,聽到高興時,莞爾一笑,偶爾也插句話。


  “你們知道不,馮萬金和老王大狗子都判了,一個判十八年一個判十五年。”一個聲音有點尖細的小媳婦兒說。


  七七八八的一陣議論後,張淑芬接話道:“王大狗子倒沒啥,馮萬金媳婦孩子一大幫,可怎麽活?”


  這樣同情的話語馬上得到了附和,於是炕上的姑娘媳婦們便歎息起來。


  李玉潔已將豆包蒸好,正掀開鍋蓋試圖將簾子托出。裏麵的熱汽還在蒸騰,彌散在屋子裏的各個角落,發過後的大黃米麵的香氣也四溢彌漫。


  “四,你給老舅媽看看,這咋也拿不出來了。”李玉潔喊道。


  四生子過來,努力向鍋裏看了一會兒說:“沒有堵頭啊。”


  李玉潔說:“有堵頭,還沒上呢,你老叔才拿過來的。快點整出來,要不再待一會兒就溻底了。”


  四生死試著,可豆包挨得緊致,沒有插手的地方。李玉潔想了想,找過碗和筷子,將兩側中間的豆包夾到碗裏,然後對四生子說:

  “這回你看行了吧?”


  四生子又試了試,然後猛地托起放到鍋台上,再抖著手道道:“哎呀媽呀,燙死我了。”


  “老嫂,你來揭餑餑,我做菜。”李玉潔大聲說。


  張淑芬應道:“哎——”


  說完,她抬眼向缸裏望。那個文文靜靜的小姑娘笑著說:“四嬸,還有一缸呢。”


  晚上的八點多,肅殺的寒氣正威嚴地壓過來。


  張淑芬和趙庭祿是最後從李玉潔院裏出來的。


  “要不,讓我家趙庭祿幫你磕豆包吧。”


  這種試探性的說法,顯示張淑芬並沒有太多的誠意。


  李玉潔回道:“不用,老嫂,我一個人就行了。”


  趙庭祿並沒有做聲,他盡量地在張淑芬麵前拉開與李玉潔的距離。


  繁星點綴在夜幕上,偶或有一顆流星劃過,狗吠聲時時響起,這冬夜便愈顯得靜謐而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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