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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送信

  天氣越發的短了,天氣預報裏總說西伯利亞的寒流侵入我省,造成急劇的降溫與大風天氣。但大風沒有如期而至,降溫倒是感受明顯。


  星期天雖然沒有盡興地玩兒,但趙守誌卻沒有感到絲毫的不高興,因為他和趙守林被打發去老姑家送信兒,讓他們在十二月十五號那天來吃豬肉。


  絲絲縷縷的雲像是從棉絮裏扯出來的一樣,粘貼在藍天的背景下,一陣冷風由西北方向吹來,鑽進空心棉襖裏,又從肚皮下鑽出去。趙守誌雙手抿緊棉襖的對對襟,好讓裏麵貼緊身子,以阻隔住不斷襲來的寒風。


  趙守誌的去年冬底做的藍色褲子明顯短了很多,“吊了吊”的不能完全地蓋住棉褲的褲腳。入冬時穿上的新棉鞋上有一道爐鉤子的燙痕,白底已成了暗灰色。


  不到九點的太陽懶洋洋地斜在東南方向的上空,吝嗇地散著光和熱。雪地平展展的向四麵八方鋪陳,一帶帶橫與縱的楊樹林將雪野分割成一個個巨大的長方形三角形梯形。


  趙守林問:“你冷啊?”


  趙守誌點頭,同時弓起了身子。


  趙守林又道:“快走就暖和了。火連單那個瞎話聽到過沒有?穿單衣服一跑都能跑出汗,要不地主老財能相信嗎?”


  趙守林,這個趙有貴的長孫以他特有的長於“白話”的品質,分散著趙守誌對於寒冷的注意力。趙守誌答道:


  “聽過。我還聽過萬裏哼哼的故事呢。”


  趙守林將身子轉過來,倒退著眼看著趙守誌說:“你聽過八仙桌子的故事嗎?”


  趙守誌搖搖頭,緊接著又點點頭。


  不管是聽沒聽過,趙守林開始講起來:


  “有個放豬的小孩,才十四歲,叫張小三。他家裏窮啊,窮的連大餅子都吃不上,衣裳也穿得破破爛爛的。有一天他放豬回來,忽然聽到井裏有聲音,就趴在井沿上看。哎,井底下通亮通亮的,還有金星冒出來。他就尋思,啥玩意在裏麵呢?他是越想越覺得奇怪,就順著柳罐繩出溜下去了,一看裏邊有個大屋子,比三間房都大,大櫃大鏡子擺了一圈兒。在屋裏中間放著一個八仙桌子,桌子旁邊坐了四個兄弟。有一個仙人拿筷子一敲桌子說,我要一盤豬肉燉粉條,欻,一盆豬肉燉粉條就出來了。另一個仙人說,我要一盤小雞燉蘑菇,欻,小雞燉蘑菇就出來了。那兩個也都要了菜,都是好吃的。有菜還得有酒啊,他們又要來酒,噴香噴香的都六十度老白幹。張小三看著那些好吃的,哈喇子都淌出來了。”


  趙守林講到這,咽了一口唾沫,就好像那些酒菜擺在他麵前一樣。


  “張小三兒看了又看的,真想進去吃一口。這時大哥說,哎呀,咱們還得開會去呢,怎麽把這事忘了?於是,噝嘍一聲四道白光幹出去了。李小三兒想這桌子是寶物,我得帶回去,就鑽進去把桌子背了出來。到了家裏,李小三也像仙人一樣拿筷子一敲桌子說,我要三間房,三間大瓦房就出來了。他又一敲桌子說,我要一掛四馬拉的大車,一輛四馬大車就出來了。有房有車了,還缺一個媳婦,她一敲桌子說,我要一個媳婦,欻地一個女的坐到他身旁。”


  趙守林講到這兒,突然兩眼大放異彩,仿佛他正與一個妙齡女子耳鬢廝磨一樣。


  “不講了,快走。”他說。


  趙守誌正聽得投入,並沒有仔細分辨這故事是否有邏輯性,猛然地趙守林止住了,不禁有些失落。他想象著故事裏的場景,竟糊裏糊塗地在眼前浮現出老劉家以即前麵那口水井的畫麵。


  雪在腳下咯吱咯吱地響,隨著這響聲,村子離自己越來越遠。帽耳朵被挽起,有如醜陋的飛鳥在振翅,額頭上有汗水滲出,身上也感覺潮熱熱的。


  趙守林道:“是不是越走越熱乎?”


  趙守誌點頭說,他褲兜裏全是汗。


  雪與路麵上的土混雜著,一點一點地沾到腳底,再被踩實,於是趙守誌的腳底下就起了“釘揪”,這“釘揪”如雞蛋一樣粘在鞋底上,走起路來很容易失去重心,硌腳又疲累。趙守誌和趙守林走上那麽一裏兩裏路,就要將鞋底麵與地麵努力蹭碰,好磕去那煩人的泥雪團兒。


  趙守誌以他少年的新奇的目光欣賞著沿途所見的一切:大體相同細節有異的村莊,另一種格局的田野,以及腳下還算平整的墊道——沙石路。沙石路走起來好像要比土路舒服很多,“釘揪”也打得少了。


  腳下的沙石路穿村過屯馬上就進入西嶺公社了。西嶺公社所在地與東麵所屬的村屯被一條排汙渠相隔,一座小橋將兩邊連通。這條排汙渠由縣城迤邐而來,綿延幾十公裏經由這兒直向南邊匯入拉林河。每年春暖之際,渠裏的融化的灰黑汙水汩汩而下,裹挾著廢棄的雜物,散發著難聞的腥臭味兒。蒲草在水淺的地方滋生出來,每逢夏季倒也蔚為壯觀。


  小橋要高出兩邊很多,站在橋麵上就有俯瞰的感覺。趙守誌手扶著橋欄問:


  “大哥,那兒是學校?”


  趙守林肯定地答複道:“嗯,西嶺中學,我聽我爸說他還去過呢。”


  西嶺中學的寬大超出趙守誌的想象,他不由得讚歎道:“真大!”


  從小橋上下來,像西走再南行,由趙守林引導著,趙守誌走出了這個比自己的那個公社還要大的屯子。他聽趙守林說那邊還有糧庫,還有火車站,還有火車道,這些迥異於他平常所見的事物是他所向往的,隻是今天不能去那邊看一看了。


  瓦盆窯離西嶺公社所在地隻有三裏地,有一條土路相互通聯,那條排汙渠就在它身邊經過。在村東的渠上就有一個涵洞,水在四個大水泥管中流過去,天暖之日便響聲不絕。


  當趙守誌看見趙亞蘭由屋裏迎出來後,他張開雙臂向院裏跑去,同時喊道:


  “老姑,我爸讓你和我大姑上我們家吃豬肉去呢。”


  他的清脆的聲音在庭院的上空回蕩著,如春日裏深林間婉轉的鳥的歌聲。


  趙亞蘭張開雙臂接納侄子撲入自己的懷中,並且撫摸著趙守誌的脫去了帽子的腦袋,說:


  “哎呀媽呀,大侄兒也不戴帽子,別閃著汗。進屋,屋裏熱乎。”


  正午的陽光暖暖的照射著,照射到屋裏,有一種別樣的溫暖。


  趙守林和趙守誌被強行留住在趙亞蘭家裏,她說學習好不好不差這一天半天的,明天耽誤一天課。


  趙守林自然不在意學習的事,對他來說那是可有可無的。但趙守誌卻惴惴不安,他怕老師批評,更重要的是讀書寫字是他每天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任務完不成總覺得是一件錯事。


  第二天的九點多,趙守林和趙守誌又踏上了回來的路途。他們好像失去了來時的興致,不再滿目新奇地看沿途的風景。趙守誌的心裏還有幾分期許,因為趙亞蘭說下次趙守誌再去的時候順帶他去大姑家大姑奶家,她們都在河沿邊上住。趙守誌的這個期許是在他十七歲那年實現的,那時他已成為一個翩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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