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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勸解

  整個的十一月份都沒有落雪,沒有雪的冬天就不像冬天的樣子,感覺起來空落落的,仿佛有所缺失。直到十二月十四號,雪花才慢悠悠的飄過來。兩天之後雪霽初晴,太陽在霧蒙蒙的天空裏露出了淡白的臉。雲絲絲縷縷的,還沒有完全散去。


  趙庭祿在東屋的炕上擺弄著收音機,滋滋啦啦的好一會兒才固定在一個頻道上。收音機裏正播送相聲《帽子工廠》。趙庭祿雖然聽過,但還是樂不可支。趙庭祿喜歡聽相聲,他的笑點很淺,《打電話》《醉酒》《種子迷》等相聲,常令他莫名其妙地捧腹大笑,這很讓張淑芬不解,所以不時地調侃他說:


  “咋瞅你都像個傻叉。”


  逢此時,趙庭祿便眼睛一翻,笑道:“沒有我這個傻叉還能寫出你這個‘尖’叉嗎?”


  他的表情常常成為一種招牌,由此能讀出他內心裏的輕鬆,態度的戲謔。


  相聲聽完之後,趙庭祿又繼續調台,除了斷續的歌聲,不連貫的新聞播報外,那熟人的“抓綱治國”幾個字也不斷的敲擊他的耳鼓。路線是個綱,綱舉目張,不知這個綱還是不是那個綱?


  趙有貴起早爬半夜的就把雪掃完了,現在正尋摸著還有什麽事可以幹。牆角的破缸碴子積落的雪還沒有被清除,於是他拿起笤帚掃起來。哢啦哢啦的幾聲響後,趙有貴貓腰仔細地看去,見是幾個洋釘凍結在一起。趙有貴將鐵釘撿拾起來裝進衣袋內,然後將雪掃到院中,讓它自己慢慢化掉。看看再沒有什麽可幹的,他跺跺腳進了東屋。


  太陽低低地壓在東南的半邊天上,光線照過來,映著炕麵,就有了十足的暖意。


  “庭祿,你二嫂和你三嫂好沒好啊?這都家裏人鬧什麽嘰硌?”


  聽父親這樣說,趙庭祿連忙將收音機關掉,眼皮翻來翻去的,過一會道:


  “操那閑心幹啥呀?我三嫂那刁蠻的玩意四六不上線。哎,爸,你不說上我老妹兒家呆幾天嗎,啥時候走?”


  趙庭祿希望轉移趙有貴的注意力,不讓他在叨咕二哥和三哥兩家的破事。趙庭祿的的話奏效了,趙有貴開始說趙亞蘭的家事,說來說去的,他忽然問:


  “亞蘭上回走時,拿沒拿我那個褲帶?我記得她前幾天好像空手出門的,可是我又找不見了我的腰帶。我倆褲帶呢,一個在腰上,那個沒上身兒,都是牛皮的。”


  趙庭祿說:“沒太理會,你這兒沒有就是拿去了。”


  趙有貴認真的想了一會兒,又道:“那個皮帶是軍用的,光堂的錚亮。你妹夫就係個布條,每回來都是。”


  趙庭祿從父親的話裏聽出了他對那條褲帶有些不舍,又對女婿心存憐惜,就說:


  “那趕明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嗯嗯。”趙有貴點頭,然後又道,“你上你三哥那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嘛。”


  趙庭祿覺得父親是不會將注意力從三哥二哥那移開了,就應承說他就去勸勸那個騷娘們兒。


  張淑芬隔著門喊:“沒水了,挑水去,我好洗衣裳。”


  趙庭祿到外屋,對正掃碎柴葉的張淑芬說:“真能禍禍水,昨晚我挑的又沒了。死了給你紮兩個老牛,一個不夠用。”


  趙庭祿的玩笑話開得有點重了,引來了張淑芬真的不滿:“你咒我死是不?會說人話不?不會說你回回爐再托生,破叉嘴,啥話犯忌你叉叉啥!”


  劈頭蓋臉的一頓嗆白後,張淑芬得意的抿嘴笑了起來。


  趙庭祿抽了兩下鼻子後,踢踢踏踏地走到外麵挑起水桶,晃晃蕩蕩地出了院子,一副受氣包的模樣。


  鍋裏的水已燒熱,冒著絲絲縷縷的蒸汽。張淑芬淘出五六瓢來倒進洗衣盆裏,又兌了涼水,就開始洗衣服。這樣的勞動每隔七八天就要重複一次,似乎沒有終止的時候。


  趙庭祿挑了兩桶水後就搭上他的細布圍脖出去了,也沒有戴那頂尖頂的狗皮帽子,剛才挑水挑熱了。他信步走著,心裏有十一分的愜意,以後的日子就由他支配,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冬閑時光好貓冬,年終歲尾望來年。


  趙庭祿在一年裏去三哥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所趙庭祿的身影出現在趙庭喜家的大門口時,他疑惑的自語道:


  “老四來幹啥了?是不是老頭有病了?”


  他帶著這樣的疑問快步走出屋門,迎了出去。


  “三哥,你在家裏啊?”趙庭祿對出來的趙庭喜說。


  “哦,就今天沒事,往天都在隊上。”趙庭喜認真的看趙庭祿的臉,見沒有憂戚的神態就放心下來,“老四,昨個公社的劉主任來檢查,隊上供的飯。”


  趙庭祿本想和趙庭喜家長裏短地敘敘兄弟情義,見他這麽說不免心裏反感,但臉上漾笑容道:

  “二哥,我聽人說你和老郭五孩兒幹起來了,就在頭半個月前。”


  趙庭祿忽然憤憤起來,大聲道:“小叉崽子不服管,田隊長給他派活他不幹,撥拉摔甲的,慣他呢?要不是他成分好,就得專政這小子。”


  趙庭喜現在擺出的架勢有點滑稽,他的一隻手叉腰,另一隻手在半空中揮舞著。


  趙庭喜慷慨激昂地說了一通後,最後做收尾似的總結:“把那幾頭蒜捏咕好了,不讓他們炸翅兒,就天下太平。”


  鄭秀琴涮了涮眼珠子,咧嘴半是嘲諷地說道:“要不是我們老鄭家在後麵撐著,就你還能震得住?”


  趙庭喜不服氣,但他隻是梗了梗脖子。


  趙庭祿對他說的不太感興趣,見他意猶未盡還要發表宏談高論,就直入話題:

  “三哥,你上二哥家去了嗎?”


  趙庭喜一愣,以為趙庭富那裏出了什麽事,就急急地說:“我大前兒個還去了呢,怎麽啦?”


  聽三哥這樣說話,趙庭祿放下心來,哥兩個倒是沒有嫌隙,於是說:“沒什麽事兒啊,就是爸惦記三嫂二嫂鬧別扭的事,怕你和他們扭頭別棒讓人笑話。家裏不和外人欺,咱們老趙家到多咱都是心往一處放勁兒往一處使,不能讓人看扁了。”


  還沒等趙庭喜說話,鄭秀琴過道:“庭祿,你說啊,那個摳叉叉貓的玩意嗔著我把她家的風車皮筋使折了,這家什的,挺長個門簾子臉呱噠就撂了下來,話也不說,倔噠倔噠就走了,至於嗎?一個皮筋多少錢的東西!”


  趙庭祿不知如何作答,但可以想見當時的場景。


  他微微一笑道:“二嫂就那樣的人,大不見小不見了別太較真兒。”


  他嘴裏這樣說,心裏卻想著三嫂的刁鑽蠻橫。


  趙庭祿的微笑是禮貌性的習慣性的,他不好在三嫂麵前皺眉緊鼻子,以免鄭秀琴挑理見怪。這在太多的時候,往往給別人一種錯覺,以為他持認同的態度或者沒有主意。


  鄭秀琴繼續說開去:“我都不稀得說她,那回我尋思借她那閑著的小缸腿兒醃芥菜什麽的,你猜她怎麽說的?啊,十個裂紋八個裂紋的。裂紋了你自己別使它呀,上一陣我去那兒瞅著了,醃了一下子鹹菜,噔噔的。”


  鄭秀琴說到激動之時,抓起抗頭的笤帚胡亂地掃炕麵。


  “他們家的事我八天八夜都說不完,等哪天有空了我好好跟你細嘮扯。”說完,她啪地將笤帚摔到炕上,嚇了趙庭祿一跳。趙庭祿心中暗笑:


  今天不是有空嗎?那就好好嘮扯唄。


  “騷叉娘們兒煙不出火不進的,八杠子也壓不出一個屁來,一點也不響快。挨叉沒夠就知道低頭算計,什麽玩意?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棗木棒槌一對,對付了。”


  鄭秀琴說話沒了遮攔變了味道,在一旁的趙庭喜掛不住,嗔怪道:


  “你不也是挨叉的玩意嗎?我二嫂不好,我二哥也不好?”


  鄭秀琴姐見趙庭喜麵有慍色,卻並不退讓:“說你二嫂你不願意啦?她好你跟它過去啊,你別戴花照鏡子裏外裝好人。”


  趙庭祿見三嫂臉上的肉繃了起來,忙打圓場道:“算了算了,我不過是閑磕打牙,隨便問問。你哪願意幹也行,等我走了再幹。三嫂,守成這小子你得好好管管,我聽梅英說他上課淨氣老師,下課還好打仗。”


  鄭秀琴打了個沉吟後,把剛才的情緒切換過來道:


  “庭祿啊,我‘嘴巴麻’地告訴他好好學習,別招貓逗狗的,他不聽啊。昨天,西頭老鄭五哥找我說守成給他家小姑娘熊哭了,你說這敗家孩子咋誰都欺負呢?我那天就給守成揍了。還有一個東頭誰家的?”


  趙庭喜接過話說:“小禿手家的,都上二年級了。”


  鄭秀琴立刻把話接回道:“對,小禿手家的,你說那孩子也是,挺大個子咋的讓守成給熊哭了?”


  趙庭祿見三嫂說話時的表情裏沒有對守成的袒護也沒有責備守成的神色,就說:“守成這小子真得收拾,要不得上天。現在管還不晚,真到打爹罵娘的時候後悔就晚了。”


  鄭秀琴點頭道:“誰說不是呢!叉他媽的,操心呢。”


  趙庭祿小心地避讓三嫂,怕再挑動她哪根敏感的神經。


  待了足足兩個小時,趙庭祿起身說上劉大爬犁家,好長時間沒上那扯閑篇兒了。鄭秀琴見他要走,忙道:


  “庭喜,把昨天你拿回的桃酥給老爺子一半。”


  趙庭喜得了指令,疾快掀開櫃子,拿出一個小盒來,再找來一張報紙,包了一半桃酥交到趙庭祿手上。趙庭喜一連串的動作麻利準確,沒給趙庭喜祿反應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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