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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他叫小得瑟

  趙守誌第二天沒有聽張淑芬的話,又上學了。他的臉上雖然沒有了那種火燒火燎的痛感,但依然感到很熱。


  天氣突然間變涼冷了,隻是在一夜間風便緊俏。


  趙守誌隻穿了一件秋褲,風從褲管裏鑽進來,就覺得雞皮疙瘩呼啦啦的在全身各處長出來。他裹緊上衣,盡量弓著肩縮了背,並且抄袖抱胸,以減少那種冷涼所帶來的不適。


  教室前麵的黑板上畫著長有八個爪的大王八,不知道是誰的傑作,黑板擦扣在地上,旁邊還有一小節粉筆。


  趙守誌來得不早,可也不算晚。他放下書包後想坐好等老師,卻覺得臉熱得厲害,就起身,到黑板南邊的水桶前,拿起那隻磕掉漆的搪瓷缸,?了半下水倒在手上,然後拍打麵龐。這個沿用多時的辦法很快奏效,他感到不那麽熱了。臉上掛滿了水珠的趙守誌沒有立刻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在前麵看起那張宣傳畫來。一楨楨圖畫配文字,告訴人們要安全用電:


  不能在電線杆上拉晾衣線,不能將衣物搭在電線上,不能用濕抹布擦拭燈泡,有人觸電時要用木杆挑開電線……花花綠綠的畫麵很有意思,雖然沒有故事情節,卻能讓趙守誌產生無盡的聯想。


  “陳永安,你別得瑟,上公社競賽你取上了?”孫成海大聲嚷嚷著。


  趙守誌被吸引,連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扭頭看他們吵架。


  “還沒發表呢,你咋知道沒取上?”陳永安為自己辯護。


  “你得了吧,昨天我都聽張老師說了,你們幾個除了李光宗考得還行,剩下的全嗝屁。”


  孫成海再說你們幾個時看了一眼另外兩個參加競賽的同學。陳永安自知成績肯定不如人意,但嘴上不服,道:


  “那也比你強,你連門兒還沒摸著呢。”


  他的這句話激怒了孫成海:“叉你媽你個小地褶子。”


  陳永安被罵後,隻是恨恨地咬著牙齒,嘴唇翕動著。孫成海讀出陳永安沒有罵出口的話,於是大聲道:

  “你個得瑟將,二百樣,養活孩子上不去炕。七九六十三,堅決打倒陳永安——七九六十三,堅決打倒陳永安;六八四十八,堅決打倒陳廣發……”


  淘氣的男孩子們都一齊誦念起來,漲紅了臉興奮異常。趙守誌的天性中有安靜的品質,不喜歡隨眾起哄,他沒有參與誦念,不是因為他有多麽高尚的覺悟,僅僅是因為他覺得那樣不好。


  齊聲地誦念幾遍之後,聲音漸漸稀落下來,最後是孫成海和幾個大個子男生在笑鬧。趙守誌看陳永安在慢慢地抬頭,然後和周勝保比比劃劃的笑容滿麵。剛才的那陣不愉快可能被他壓抑住了,或者是被另一種招之即來的快樂替換掉。趙守誌回過身來,打開小盒,看裏麵的物件:小刀、橡皮、格尺、鋼筆都雜亂地擠在裏麵,那隻圓規大叉著腳像要從裏麵逃逸出來一樣。


  葛文英老師公布了這次競賽的成績,像孫成海自己所說的那樣,李光宗考得還可以,陳永安和王秀傑的成績不那麽理想。趙守誌再次將目光投向陳永安,發現他微傴著身子勾著頭,一幅羞愧難堪的樣子。


  “我們都要努力,不能驕傲自滿,不管是參加競賽的和沒參加競賽的同學。有的同學有點小成績,就小尾巴翹上天去了,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這早早晚晚要吃虧。***早就教導過我們,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可是有的同學就是不聽,這耳朵進那耳朵出……”


  老師講了好長時間。


  趙守誌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想,因為與他無關。他唯一動心的是希望下學期的學習競賽中他是其中一個。


  下課以後,陳永安找到趙守誌,很是親昵邀請他上去找他玩兒。趙守誌說:

  “我自己去?你們家太遠,在大西頭。”


  陳永安呲牙道:“你、李福臣都去,嗯,找李光宗,你們仨。我有好幾本小書呢,打仗的。叉他媽大子宮,那王八犢子!”


  趙守誌哈哈大笑起來,他明白陳永安那句話裏的指向。


  十月末的太陽無力地照著,陽光像北風吹涼的一樣。


  陳永安的父親陳廣發並不是林家屯的老戶,他的家在二十裏外的陳家崗子,光複前是當地有名的大地主。聽陳廣發說他祖上有良田二十多坰,忙時雇勞計二三十個,就是平常也有三個長工鍘草喂馬打掃庭院。這陳廣發有一個外號叫陳小爪,據傳是他家的一個短勞計給起的。陳廣發的手的確小,不愧於陳小爪這個外號。除此以外,這個頗有喜感的稱謂似乎還有更深一層的意味。


  陳廣發的祖上家庭優渥,但他本人卻沒有富貴相,除了眼睛還算有神以外,尖削的下巴,不飽滿的兩腮以及那個細弱的不挺直的鼻子,常給人以奸巧又滑稽的感覺。但實際上陳廣發並無過人的心機,雖偶有小聰明之處,也不貽害別人;滑稽倒是有一些,他善於玩笑且諳於律動,按上年紀的人所說,他渾身都是點兒一身“得瑟”肉。


  陳永安似乎沿襲了陳廣發的性格,這倒也不奇怪。他常常將從陳廣發那兒聽來的話加以渲染補充:

  ——我們老陳家好幾百坰地呢,甩手無邊,半個屯子都姓陳。鏟地時雇勞計一百多人,我爸領頭,比生產隊還紅火。我們家的婦女一到忙鏟忙割時都上廚房幹活,包豆包子撒年糕。那大豆包子,焦唧黃一吃嘎登嘎登的賊勁道。


  ——我們家的大院子裏有四個炮樓,一個炮樓裏有兩人,一人拿機槍,一人拿小鋼炮,胡子都打不過我們家。


  ——我們老陳家不剝削,到年底給人分五鬥紅高粱,南方地主才剝削得厲害呢。


  ……


  趙守誌對於陳永安慣常說起的陳家的舊事似懂非懂。他本能地覺得地主都是凶狠惡毒慣於壓榨剝削吃人不吐骨頭的人,卻又很難將地主這一形象與陳廣發聯係起來。


  現在正是第五節下課的十分鍾,趙守誌對塔啦塔啦地向東邊走的李福臣說:

  “傍叨個上陳永安家,你去不去?”


  李福臣抹了一下鼻子,困惑地說:“他家老遠了,在大西頭。”


  趙守誌聽出李福臣話裏沒有拒絕的意思,就進一步說:“他說有小書呢。”


  李福臣眼睛一亮,半笑不笑地說:“這小得瑟,早咋不說呢?啥時候去?”


  趙守誌想了想,回道:“吃完晚飯的。”


  李福成一呲牙,然後習慣遞抹了一下鼻子。這招牌式的動作表示他已同意。


  因為有了約定,趙守誌在晚飯時草草地吃過,然後風一樣的跑出去。如心有靈犀一樣,趙守誌剛到大街上,李福臣的身影就從他家的後院閃出來。趙守誌擺手示意,馬上得到了李福臣的回應,他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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