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放風箏
馮萬金被抓起來的消息,如風一樣傳遍了全村。馮萬金被抓,是因為他夥同西頭的老王大狗子在這兩年中偷過臨近各村生產隊的豬,共計是二十三頭,然後殺掉賣肉。據傳馮萬金經不住訊問,已全盤招認,倒是老王大狗子有“鋼條”夠爺們兒,寧死也不領罪名。
在林家屯,馮姓是大家族,上溯五代,本是同根相生,但後來分為了前馮家後馮家。趙有貴說趙家的姑娘嫁到馮氏門中的一股後,帶來了豐厚的嫁妝,又有趙家的大力扶助,於是這股人置田買地家境越來越殷實富足,最後成為坐擁幾百畝的地主。趙庭祿也常聽馮家人說起,你們趙家和我們馮家是老表親呢,細亂起來還沒有出五代,不遠。趙庭祿對父親那一代的姑表親沒有具體的感性的認識,爺爺隻不過有一個妹妹,卻不幸在婚後的第二年去世了,並無一兒半女留下。那麽這趙家和馮家的關係,實在讓他茫茫然理不出頭緒,並非他不會排輩分,而是他感覺不出親戚的意思。當然,遇見馮家的晚輩兒喊他為老叔的時候,趙庭祿絕對是笑臉相迎,親切而和藹。
馮萬金是前馮家。馮萬金此前並無惡跡,每日裏上工下工,與他人並無二致。所以當人們聽到他被抓走的消息後,都大吃一驚。是不是老王大狗子教唆鼓動勾引他呢?王大狗子的相貌並不像狗一樣,隻是他像狗一樣嗅覺靈敏才得此名號。他的被抓捕,絕不會讓人感到意外,因為他一貫好殺豬屠馬不喜農桑之事。關於他的品行,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有一點兒特能說明問題,當小孩子相互罵仗時總喜歡這樣喊:
“你媽跟著老王大狗子!”
秋天正午的陽光下,趙守誌和趙守林、趙守中他們奔跑在趙庭祿家後麵的土豆地中。這七八個兄弟很難得聚在一起,最小的八歲的趙守成像尾巴一樣跟在後麵。
“大哥,快往前跑。”趙守誌在將手中的風箏放飛到半空中後立刻喊到。
風箏在離地麵有兩丈高的半空中突然頭一偏,在風的作用下猛地飛向北邊迅速而利落地撲向地麵,義無反顧如戰士一般。趙守林向前走著並把線拐子倒起將線纏繞上。到了風箏的前麵,他撿拾七來看這個不聽用的東西說:
“這邊的線長了,我為了糊這個八卦好費勁呢,又劈箭杆兒又打糨子,還挨我媽一頓罵。”
趙守林的風箏很簡單,簡單得粗糙醜陋。他先用粗細適中的秫秸杆做成規矩的邊長為一尺的兩個正方形,再講它們交叉疊放,讓各自的直角突出於另一個方格的直邊,最後用細鐵絲綁定,這樣就成了一個八角形的框架,之後又用報紙或糊棚紙或者是其他的什麽紙張將框架糊上,再綴兩個穗子就成了一個自製的風箏。
趙守林將他的風箏校正了一下後又重新放線,待放到三十幾米後大聲喊道:“守誌,往往高裏撇!”
趙守誌聽到指令後迅速的將手中的風箏扔向高空,在那一端,趙守林奔跑起來,邊跑邊回頭。風箏高高的飛到空中,但是它左右腳擺著很不穩定。趙守林用手拽了拽,希望穩定他,但就在這時,風箏又向右側偏去,隻幾秒鍾它墜落到土豆地上。
三番五次的調整後,風箏才最終飛升到高空中,穩穩的停在那兒。遠遠地看去,風箏好像比原來小了一半,那兩個拴綴的穗子也必須努力分辨才會得見。
“大哥,八卦咋不掉下來呢?”最小的趙守成問。
趙守林一副驕傲的神情,答道:“有繩拴著。”
這是確定無誤的答案。
趙守林將線拐子放到地上,用一塊大土坷垃將它壓好後坐下。幾秒鍾後,其他的幾個兄弟也坐下來圍著趙守林,聽他講電影《小號手》的故事。無論是趙守誌還是趙守中還是其他的兄弟,都對小號手的故事情節爛熟於心,但還是喜歡聽他添枝加葉添油加醋地一頓亂說。
比趙守誌大四歲的趙守林已初具大男孩的神采,他的聲音在慢慢的轉為渾厚深沉。他的幻想已不再局限於英雄於戰場上的拚殺,很多時候已擴展到女生的身上。
趙守誌忽然間跳起來道:“小耗子。”
幾個孩子也都跳起來,追逐那隻小老鼠,可那隻小老鼠轉眼間鑽進洞裏。趙守業拿一根蒿子杆兒向洞裏捅了捅說:
“是好耗子,脊梁骨上有黑道。唉,離家遠,要不就取鍬挖出來。”
因為老鼠的出現,趙守林興奮起來,唱道:“老鼠怕貓,都是謠傳。一隻小貓,有啥可怕。壯起鼠膽,把貓打翻……”
有趙守林帶頭,眾兄弟齊聲誦念起來。
風箏還穩定在空中,係著少年們的夢想。
忽然趙守成慢悠悠的走向線拐子,彎腰搬起那塊大土溝坷垃,想拿起它。可他沒掌握好順序,沒有事先扯線拐子的一端,如此一來,那風箏竟拖拽著線拐子向前飛去。八歲的趙守成在後麵追著踉踉蹌蹌,有幾次險些跌倒。趙守林他們看著他的狼狽相,忍不住哈哈大笑,這笑聲刺激了趙守成,他回過頭罵道:
“笑你媽叉,笑!”然後他又轉身去追風箏拖拽的線拐子。
趙楚林被罵急了,幾步趕過去,抓起地上的線拐子後,回身在趙守成的肩上拍了一巴掌,說:“這孩子嘴真騷,咋誰都罵呢?”
趙守成被拍的有點疼,抬起腳向趙守林踢去。趙守林樂了,看著瞪眼發狠的趙守成到道:
“你的小嘎崩豆子還挺尿性的,就家炕頭的章程,出外邊兒就尿黨一個。”
趙守成不服氣的說:“在外邊我也不在乎誰,咋的?”
趙守中上前哄勸道:“老弟,我這有小人書,你還沒看過呢。”
趙守成聽他這麽一說,馬上轉移了注意力,問:“打仗嗎?”
趙守忠中說:“打仗,機關槍突突的。瞅瞅,這呢。”。
趙守中掏出小人書,遞到了趙守成的手中。
一本《渡江偵察記》很好的安撫了趙守成,雖然他已看過了,還是認真地翻閱。
“哎呀媽呀,今天老王大狗子他們遊街了。”趙守誌突然想起這個事。
趙守林聽到立刻繞起線拐子將風箏收在手中。現在,趙守成已經完全恢複了往日的神態,跳著蹦著大聲喊:
“大家都來看哪,我是耍錢犯呢……”
趙有貴的孫子輩中,女多男少,這常常叫趙庭富的媳婦李春華心有戚戚焉,每與張淑芬見麵,就不自覺地說:
“咱們老趙家女孩子紮窩了,生一個是丫頭片子生一個是丫頭片子。”
張淑芬盡可能的勸她道:“新社會了,男女都一樣,婦女也頂半邊天哪。再說女孩知道疼爹媽,不像男孩兒那樣粗枝大葉。男孩兒要娶媳婦,女孩兒就不用了……”
張淑芬明明知道自己的話並不具一點說服力,難以勸慰李春華,但必須這樣說。李春華沒有節育,她說她一定要生一個小蛋子才罷休,要不趙庭富這一支香火就斷了。張淑芬列舉了男孩子種種的惡劣之處,又以趙梅紅趙梅春趙梅波作比例,說女孩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文靜嫻淑,卻也隻能是隔靴搔癢,不會深入到李春華的內心。她說就算是有趙守成那樣“驢乎”的家夥做兒子也值了。
趙守成的性格裏沿襲了太多鄭家的壞習氣,蠻混暴躁殺打不怕。當然優點也是明顯,健忘於事,不計前嫌,不功於心計,沒有城府,所以常常意氣用事敢為人兩肋插刀。
趙守成的兩個哥哥中,趙守林更像趙家人,趙守森有趙家的遺傳,又兼有鄭家的性體。
現在,趙守成扯著脖子唱完後轉臉對趙守誌說:“大哥,我這哥也多,不是大哥就是二哥。”
趙守誌聽他叫自己,就側耳聽他的下文。
“大哥,那天二年級有個學生就那樣式的踢梅英,讓我一拳給他悶臉上了。”趙守成彎腰向側後踢,去學著他口中那個二年學生的動作。趙守誌微微一笑,對他討好表功的話做了回應:
“你以後下手輕點,別給人家悶壞了。”
在趙守成看來,趙守誌的話無疑是對他的讚美與鼓勵。所以趙守成牛哄哄地“紮煞”起小膀,像一個半大的小公雞。
從西頭繞到正街上,卻未聽的一點遊街的聲音。
“老王大狗子就是有‘牙咒’,那麽揍他都不吱聲。”趙守中的話很是被認同,所以趙守森說:
“馮萬金就是熊家夥,剛上老虎凳就招了。”
他們的是非標準沒有確定,一切都以自己的感覺為導向。
沒有遊街就沒有汽車可看,這多少掃了他們的興,但也僅僅是一會兒的功夫,趙守成扯著脖子向前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又喊起他念過的歌子來:
“大家都來看哪,我是耍錢犯呢。”
趙守成唱完,將脖子探出來並凹胸垂目,一副伏法認罪的模樣。有他帶頭,這幾個孩子也一起喊起來:
“大家都來看啊,我是耍錢犯呢——”
趙守成稚嫩的聲音如尖利的錐子般穿透十月末的陽光,停住在前麵老孫家的大木門上。他喊得興起,快速的奔跑著。趙守林故意喊:
“小朋友,等等我。”
在說話的同時,他有節律地聳肩縮脖子並把手臂彎曲,做拿帽子的狀態,身子亦是一張一弛猶如一隻蝦米。動畫片裏的特務被他學得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