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一點疑問
破五、初六、然後是初七,初七是人日子,要吃麵條,以祈求多福多壽。破五一過,年的氣氛就淡猛然淡了,生活又複歸到原來的情形,柴米油鹽又變成了最緊迫的事,需用十分的心思對待。
今天便是初七。
梅春幫著母親收拾利落後就坐在炕上,透過窗玻璃,她看到守中和守華追逐著向大街上跑去。天色晦暗,不似上些天那樣陽光明媚日暖風和。雲層緩慢地鋪陳,把正月裏的喜慶隔在那一麵,再由風將它吹走。
梅春收回自己的目光,隨手拿起放在窗台上的蛋圓的鏡子,將自己臉麵映進鏡子裏麵。鏡子裏的梅春恬淡溫婉,目光柔和,神態嫻靜。
她看了一會自己的容貌以後將鏡子放到原處,然後拿起守中扔在炕裏的那本《敵後武工隊》隨手翻動。她的注意力不在書裏,幾個人影交替跳動在字節中間,父親趙庭財個老叔趙庭祿仿佛成為書裏的人物,林餘波和孫成文也把各自的眉眼從空白處展示出來。林餘波和孫成文——她在將他們進行比較,比較的結果卻依然如老叔所說的那樣:林餘波相貌好,品性端正勤快能幹但家境一般;孫成文談不上英俊但也絕不能說醜陋,無惡言惡行家教也好,重要的是他有店員的身份,若日後真能與他成就婚姻就不會過苦日子。
梅春想得腦袋都要爆炸了,就努力地把目光聚焦在字麵上,那裏寫道:
一天下晚,小平次郎喝了不少白蘭地,臉兒紅紅的,漓溜歪斜地走出了餐室,一眼望到了萬士順正和幾個警務人員嘰嘰咕咕地在念叨,兩步三晃地走了過去,乜斜著……
梅春不認識那個“乜”字,就依著字形讀它作“也”。她這樣讀了一陣兒後,把書放下,看著正在擦拭“洋炮”的趙庭財說:
“爸,那天守中還放槍了呢。”
趙庭財猛抬頭道:“這敗類孩子,我不讓她放,他偏偷著放,這要打著人可咋整?”
他說完又繼續擦拭。
趙梅香不在家裏,不知哪去了,趙梅萍自己一個人嘰哩嘎啦地抓嘎啦哈玩。
梅春坐了一陣後,覺得沒意思,就跟趙庭財說:“爸,我上我三叔家。”
趙庭財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後,端詳著他心愛的槍支,嘖嘖地讚著,再平端起作射擊之狀。
趙庭財現在以擺弄洋炮來延續他青春的記憶,重溫他做戰士時的光榮。夏天裏,他常邀約另外一個村子的戰友扛上洋炮到河沿去打野鴨子,不為有所斬獲,隻為感受槍響那一刻的快意。
趙梅春從屋裏出來,臉偏向西邊,驀地看見林餘波在他家門口站著看向自己。她心裏一驚,本能地耳熱心跳起來。梅春好像看見了林餘波的嘴唇翕動著,萬千的言語湧到舌尖,想要說與她聽。他的眼眸裏像有一團火,隔空傳導過來,將自己也炙烤著。但是,片刻間,林餘波的目光又暗淡下去,隱隱地有憂鬱的神色如薄霧一樣向外擴散,把他淹沒了也把梅春淹沒了。
梅春不敢再與林餘波對視,她微低下頭,緩步走去。她知道林餘波一定會注視自己,所以沒有回望。
在出大門口時,她微側臉,見林餘波還在屋門那兒站著。從那道門進去就是他們家屋內,幾年前她曾深入過那三間房裏,知道那兒的布局與陳設與別人家沒什麽兩樣,但她依然有再次深入的想往,希望哪一天能林餘波共處一室。
林餘波那天說“傍黑”時目光很特別。
現在,梅春在眼前複映著那情形時,不禁心裏怦然一動,他一定是有話要和自己說,也許他還會抱自己。想到這,她臉紅了,麵頰灼熱目光也迷離。好一會兒,她才撫了一下胸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梅春今天穿了一條淺藍的褲子,配以新做的趟絨棉布鞋便益發顯得清秀雅致。她沒有圍頭巾,任憑正月的清風溜過白皙的脖頸。有涼意透徹全身,剛才那陣燥熱消散了。
梅春攏了一下耳邊的頭發,又用食指和中指撥了一下劉海,然後向西走去。她本意是找張二丫,看她最近在忙什麽。已有半個多月沒有看見她了,怪想的。但是,她忽然想起跟爸爸說要去三叔家的話,就改變了主意,從大街前麵的土豆地穿過去,一直向西南。
上三叔家?他想起老嬸的話。三嬸這人……她不大好給出對三嬸的評價。梅春對三嬸沒有親近感,她不喜歡和三嬸說知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