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們都是小醜
女大學生叫做戴娜，法學法律專業，剛剛畢業，要找實習單位，陸崢覺得自己和她有緣，就讓她到自己律所實習了。
在父親離世這件事情上，陸崢受到了極大刺激。
段明庭很確定這一點。
因為以前的陸崢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讓一個女孩兒連續留宿兩晚，還大發善心地幫她找工作。
戴娜去廚房做飯，客廳裏隻剩下段明庭和陸崢兩人。段明庭饒有興致地看著陸崢，想弄明白他是哪條筋搭錯了。
“你一直看著我幹什麽？”陸崢實在受不了段明庭的目光，強自說道。
段明庭嗤笑一聲
戴娜長相不錯，這是一定的，做職業工作者也是需要本錢的。今天她沒往臉上塗塗畫畫，更顯得清秀一些，再配上身上的白色長裙，一點也不見昨天的妖嬈世俗。
不一會兒廚房裏傳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她做飯還不錯，你今天就在這兒吃吧。”陸崢去冰箱裏拿了兩瓶水，把其中一瓶扔到段明庭懷裏。
段明庭點點頭，說道：“正有此意。”
陸崢喝了口水，悠悠地說道：“段兒，你說人死了會去哪裏啊？”
“不知道。”段明庭搖搖頭。
“那你說，為什麽所有人都拚盡全力地活著啊，反正最後總歸是要死的，不是麽？”
“大概是活著本身就足夠吸引人吧。”
以前的陸崢是絕對不會問這種問題的。
父親離世，他一下子失去了活著的目標，之前的二十年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證明，證明他父親的眼光是錯的，相比於他父親看好的那個廢物兒子，自己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陸崢從沒有真正地享受過生活，他不關心春天裏幾時花開，也不曾留意過秋天裏何時落葉，他從未在夏天裏去河邊垂釣，也沒有在冬天裏堆過雪人。
“你應該出去走走，多交幾個朋友。”段明庭說道。
陸崢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道：“我朋友還不夠多嗎？知交滿天下咱不敢說，但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兒上，認識我陸崢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我說的是朋友，朋友你懂嗎？你說的那千八百號人裏麵，有幾個算得上朋友的？”
陸崢輕飄飄地說道：“那你呢？你有幾個朋友？除了我，還有誰？”
段明庭沉默。
他和陸崢一樣，骨子裏都是極其驕傲的人，不過他隱藏得更好一些。
戴娜很快做好了飯，看看沙發上兩個沉默的人，實在困惑。她不知道這兩個人在矯情什麽，豪宅住著，名牌穿著，還有什麽不高興的？
飯桌上，陸崢突然說道：“我想回去看看。”
段明庭點點頭，“什麽時候？我這周要錄兩個節目。”
“其實很早就想回去了，一直沒下定決心。”陸崢歎了口氣，說道：“可能是有點害怕，害怕他們過得很好，又害怕他們過得不好，最害怕的還是他已經不認識我了。”
“錄完節目我來找你，陪你回去一趟。”
“段老師不是老師嗎？要錄什麽節目？《百家講壇》？”戴娜一臉疑惑地問道，“那個節目現在還播著呢？其實我爸還挺愛看的。”
段明庭以前露麵不多，除了盛楠和他的鐵杆CP粉，其他人大概是不知道他的。除非，把他的名字和盛楠的名字擺到一起。那樣的話，就有許多人恍然大悟，感歎一句：“哦，原來是他啊！”
“不是，我是戲劇學院的老師，去錄兩個綜藝節目。就我這水平，這輩子怕是沒有機會上《百家講壇》了。”
陸崢想到了什麽，去茶幾下麵拿了本書，扔到戴娜麵前，說道：“喏，這書就是他寫的。”
戴娜不喜歡科幻小說，根本就沒關注過，還是不知道段明庭身為一個老師，為什麽有人請他錄綜藝節目。
看著她依舊滿臉疑惑，陸崢無奈地說道：“那他家裏那個母老虎你一定聽說過，盛楠，知不知道？”
戴娜一下捂住嘴，驚喜地說道：“是你！”
這種情況，段明庭在此前十年裏不知道已經遇到過多少次，順理成章地點點頭，一點不覺得尷尬。
之後的飯桌上，段明庭敷衍著回答了無數個戴娜提出的八卦問題，又心不在焉地答應幫她要一張盛楠的簽名照。
回家的路上，段明庭腦海裏全是陸崢的那句“你呢？你有幾個朋友？”
打開車窗，溫熱的暖風吹進車內，更讓人煩躁，又關起窗來。
晚上的京城，路況依舊糟糕，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看前麵連綿不絕的車流，又看看兩旁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應該有無數個像他一樣孤獨的靈魂。
看到認識的人習慣性地彎起嘴角，客套的話不用思考就脫口而出。
麵對上司必須陪笑，同事麵前必須微笑，即使小區裏見過兩次的老大爺，也得笑著點點頭。笑，笑，笑，除了笑，還是笑，甚至記不清一天究竟要笑多少次，卻不曾因為開心笑過幾次。
一整年，或者很多年，都不曾生過氣，因為不可以。
段明庭想起前世看電影的一幕，那是一部叫作《心花路放》的喜劇電影。所有人都哈哈大笑，隻有他旁邊的一個小姑娘沒有笑，一開始是低聲抽泣，後來眼淚越來越多，在電影燈光的反射下，臉上水光粼粼。
段明庭遞給她一張紙，小姑娘極力忍著哽咽說道：“謝謝，哦，對不起，打擾到你看電影了。”
段明庭笑著搖搖頭，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的嗎？”
“不是，你不覺得耿浩很可憐嗎？像個小醜一樣。”
電影結束，段明庭跟在那個小姑娘身後出了電影院，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沒。
我們和耿浩一樣，都是生活裏的小醜。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開始抵觸那些富有哲理的現實題材電影，討厭勵誌的成功雞湯。開始喜歡隻圖一樂的相聲，愛看沒有邏輯但是甜的不得了的校園劇。
不是因為我們庸俗了，而是我們怕在那些深刻而又殘酷的電影裏看到自己的影子。
不回憶過去，不思考未來，每天回家倒頭就睡，然後第二天繼續為了生計起床，工作，回家，倒頭就睡。
回到家裏，段母已經睡了。段明庭悄悄地脫衣，洗漱。突然，腦子裏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不用這麽拘束自己。
於是，叮叮當當地動作起來。
“段明庭！你瘋了？回來這麽晚，還不滾去睡覺，在外麵幹什麽呢？”段母的聲音從臥室傳來。
段明庭趕緊放輕動作，“哦，這就睡。”
被罵了一頓，心情果然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