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百家米
屋子內的溫度很明顯降了下來,連透過門窗和窗簾的縫隙投射將來的光線都變得黯淡了幾分。
現在雖然很遠遠稱不上伸手不見五指,但能見度的確是降低了不少。
母親僵立在桌子旁邊,眼珠子不停轉動,好像在用視線追逐什麽東西。
雖然在姥姥的身邊,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但這種情況我的確沒有親身經曆過,一時之間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想到昨晚和母親出麵前,我偷偷藏在懷裏的至陽線,手指下意識抽搐了一下,也不知道這種情況,用至陽線能不能解決。
就在我想要把至陽線拿出來的那一刻,父親突然驚叫著從椅子上子站起來,揮手朝身後依舊周圍拍打。
“什麽東西,有東西在朝我脖子吹起。”
糟糕!我在心裏再次暗叫。
我和母親的身上都流淌著雲家的血脈,靈魂力比普通人強大很多,一般的陰邪之物在我們身上很難占到什麽便宜,而父親想比起來就差很多,身體又不說很好,眉心的陽火雖然還在燃燒,卻也算不得旺盛。
剛才立筷問鬼的儀式進行到一般,陰神已經被請來上來,卻因為父親的突然打斷所以沒有和母親完成契約,不能享受到應有的供奉,一定是發怒了,所以才會產生作為始作俑者並且神魂比較虛弱的父親。
隻是不知道它是惡作劇,想要小小報複一下,還是戾氣比較重,報複心很強,惡念很大的厲魂。
如果是前者還好,父親隻不過受點驚嚇而已,如果是後者……恐怕就麻煩了。
在姥姥講述過的那個她年輕時期,因為村民的操作不當而引起陰神報複的事情還清晰的記在我的腦海裏。素未謀麵的太姥爺在我的記憶力,有著高強的醫術,是一個不能戰勝的高大形象,可即使是那麽強大的人,卻因為幫村民解決這件事情而沾染因果,導致晚年疾病纏身,陽壽受損,早早就去了。
現在姥姥又不在了,母親和我能解決這個棘手的麻煩嗎?
我不敢有這個自信。
眼睛逐漸適應突然屋內突然變得昏暗的光線後,在母親目光投視的方向,在父親的手胡亂拍打的位置,我似乎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
像凝聚不散的霧氣一樣,糾纏在父親的身邊,不時從大團的黑霧中分散出一些小小的類似觸角一樣的東西卻碰觸父親,每被碰觸一下,父親就朝那個地方拍打一下,嘴巴裏也驚呼著。“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快,快趕走它……”
從母親的表現來看,她明顯是能看到那個東西的。那個就是被母親請上來的陰神吧?
幾乎是從它剛剛出現的那一刻起,母親就能看到它。
是因為它是被母親請上來的,所以她能比我先一步看到,還是因為她的能力要比我強大,和姥姥想比,母親的能力如何?
可母親為什麽直到現在還隻是呆呆站在桌邊,除了眼珠子之外,一動不動呢?難道她沒發現父親現在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嗎?
屋子裏的陰氣原來越重,所以才會感覺越來越冷,而父親身上的陽火,每次被那些“觸角”碰觸,都會劇烈燃燒,讓他的身體周圍都爆發出一層淡淡的白光,把那些觸角彈走。
可人的陽火也是會被消耗的,隻是過去了幾分鍾而已,我就明顯感覺到父親眉間的陽火比起剛才要黯淡很多。
等到他身上的陽氣不足以抵擋陰氣,不能再保護自身,陰氣就會侵入他的身體,輕者重病纏身,重者一命嗚呼。
從那個陰神鍥而不舍,寧可折損自身的陰氣魂力,也要消耗父親的陽氣來看,它絕不隻是打算小小懲罰一下父親,惡作劇一下而已。它這是想要父親的命啊!
不管心裏對父親有多少不滿,他也是我的父親。不知道,看不見也就罷了,知道了,還看見了,我正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就在我憋著一股氣打算出手的時候,母親卻動了。
她結了一個奇怪的手印,嘴巴裏念念有詞,然後抄起立在水碗裏的竹筷子。
竹筷什麽時候立起來的,我剛才居然沒注意到。
母親隻是拿起立在最中間的一根筷子,旁邊的兩個竹筷沒有了依靠,竟然沒有倒,還無憑無倚的立在水碗裏,看起來突兀又詭異。餓從此能看出,被請上來的陰神有多枉顧。
“居然你不肯答應我的條件,接受香火供奉,還堅持要糾纏我的丈夫,那就不要怪我出手了,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是接受香火離開,還是魂飛魄散?”母親用那根筷子指著父親的那團黑霧。
一切好像靜止了一樣,父親,我,母親,甚至是黑霧都沒有動。
過了幾秒鍾,黑霧蠕動了幾下,似乎到底還是有些忌憚母親,決定要接受供奉離開了。
就在我和母親都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屋門居然被毫無預兆的推開。
屋外炙熱燦爛的陽光投射進來,幾乎灑滿了屋內的空間,隻有父親站著的地方還有一小片陰影。
“不好!小冰,快用百家米!”
我還從來沒有見到母親這麽驚慌失措過,身體比大腦先反應過來,從一直端在手裏的大海碗裏抓了一大把發黃的大米,就朝父親撒去,很用力。
因為要躲避陽光,收縮到極致隻剩拳頭大小的黑霧居然想要鑽到父親的身體裏,卻被我一把米給撒得繞到另一邊。
黑霧的速度再快,必將可供它躲藏的空間也很有限,躲閃的過程中,避免不了不停被米粒給擊中。
於是我看到了神奇的一幕,黑霧上被米粒穿透的地方,居然不能融合,留下一個個小小的空白點,而且就那些白點還在逐漸擴大。我看到這一幕,就像看到一張被揉成一團的黑紙,被人用點燃的煙頭在上麵戳下一個個燒灼的痕跡,那些灼痕讓黑紙在不同位置燃燒,直到最後燃盡。
心裏明明覺得害怕又緊張,卻又有莫名的興奮。
米粒“劈裏啪啦”打在父親的身上和臉上,把他打得直閉眼睛,嘴巴也抿的緊緊的,臉色絕對不好看,卻也一動不動地任我撒米。
我繞著父親轉圈子,一把一把的將米撒到他身上,直到海碗變空。
最後幾粒米被撒到父親的眼鏡上,又反彈出去,濺落在門口站著的人身上。
“哎呦!”那人痛呼一聲。
“山叔,山嬸,你們怎麽來了?”姥姥入土還不到七天,山村裏的人都知道這個規矩,一般不會選擇這個時候到喪者之家做客。
“我們來找月茹妹子有點事。你們剛才……在忙哈?”山嬸揉著被米粒濺到的臉頰,手停在上麵沒有放下來。
母親正站在父親身邊,溫柔關切的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父親臉色不虞的微微搖頭。
聽到山嬸叫自己的名字,也走了出來。
“嫂子,什麽事要找我啊?”規矩大家都懂,卻也都知道,能讓人打破規矩的事情,一定不會是小事。“有什麽事情,就來再說吧!小冰,收拾一下。”
母親從來都溫柔不懂拒絕人,所以才能在城裏和單位裏積攢那麽多好人緣。陰神真的的被徹底驅走了嗎?父親現在的情況到底如何?我和母親心裏其實都沒有底,但山叔和山嬸卻又偏偏在這個時候找上門來,於情於理我們都不能拒之門外。
我把空海碗放在桌上,還特意朝水碗裏看了一眼,那兩根竹筷子,一根已經倒了,一根還歪歪斜斜的立著。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陰神到底是走了還是沒走?
如果姥姥還在,那該多好啊!
我又一次想念起我的姥姥,她離開以後,我對她的思念好像從來沒有停止過。
“不了,不了!我們就不進去了,小冰你也別忙。”山嬸擺擺手。“我們這次來,實際上是有事要找妹子你,還有……小冰。”
“找我?”即使已經大學畢業準備參加工作了,可在山村的村民眼中,沒有結婚的人都是孩子,不算大人。三叔他們有事情要找母親也就罷了,怎麽還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是啊,是啊!我們有事要找你們。”山嬸不好意思的搓著手。“我們也知道,這個時候實在是不應該來打擾你們的,可這不是著急嗎?我們家裏來了位客人,指名要找你們,讓……請你們過去見見。”
山嬸的性子一向樸實,突然間變得那麽客氣,讓我多少有些不適應。
疑惑地看看母親,見她低頭思索,又把視線投到山嬸的臉上。
這是我今天第一次認真看她,這一看把我嚇的在心裏倒抽一口涼氣。
山嬸的臉上,剛才被米粒濺到的地方,居然留下了好像被燒灼過的紅印子。
百家米,顧名思義,是從不同人家收集來的。這是姥姥替村裏人看病驅邪的報酬之一,不用多,每家每戶隻收一小碗,逐漸就積攢了一小缸,擺在廚房遠離灶火的地方,以備不時之需。
大部分的植物都屬木,米也是,而廚房的火性最強。大部分人家都會把米缸放在廚房中,所以百家米積攢的人間煙火是最強,幾乎可以和古代的銅錢想比。
在五行之中,木生火,但火多木焚,雖然相生,但打破了一定的平衡也會相克。所以擺放的位置也有講究。擺放得宜的百家米,放得越久,積攢的陽火之力就越大,這就是它為什麽能驅散陰神的原因。
但陽火隻對陰魂有作用,打在活人身上,可能會有些痛,卻絕不會灼傷人體。
山嬸這是……
仔細一看,不止是山嬸,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山叔也是一樣,他們的臉上,白慘慘的,好像塗抹了一層石灰一樣。
這是死氣,還是陰氣?我一時之間有些判斷不出。